《词品》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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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坡贺新郎词

   东坡贺新郎词“乳燕飞华屋”云云，后段“石榴半吐红巾蹙”以下，皆咏榴。卜算子“缺月挂疏桐”云云，“缥缈孤鸿影”以下，皆说鸿。别一格也。

   【案】东坡二妻三妾，妻曰王弗、王闰之，妾曰朝云、碧桃、榴花。前三者人所周知，碧桃于南迁时遣都昌，榴花于朝云去后独存。东坡《朝云诗》引云“予家有数妾，四五年相继辞去，独朝云者，随予南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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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坡咏吹笛

   岭南太守闾邱公显致仕，居姑苏，东坡每过必留连。坡尝言，过姑苏不游虎邱，不谒闾邱，乃二欠事。其重之如此。一日，出其后房佐酒，有懿卿者，善吹笛，坡作水龙吟赠之，“楚山修竹如云”是也。词见草堂诗馀，而不知其事，故著之。

   【案】闾邱，复姓。东坡《水龙吟》序云“咏笛材，时太守闾丘公显已致仕，居姑苏。后房懿卿者，甚有才色，因赋此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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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云龙

   密云龙，茶名，极为甘馨。宋廖正一，字明略，晚登苏东坡之门，公大奇之。时黄、秦、晁、张号苏门四学士，东坡待之厚。每来必令侍妾朝云取密云龙，家人以此知之。一日，又命取密云龙，家人谓是四学士，窥之，乃廖明略也。东坡咏茶行香子云：“绮席才终，欢意犹浓。酒阑时、高兴无穷。共捧君赐，初拆臣封。看分月饼，黄金缕，密云龙。斗赢一水，功敌千钟。觉凉生、两腋清风。暂留红袖，少却纱笼。放笙歌散，庭馆静，略从容。”

   【案】密云龙，宋叶梦得《石林燕语》“熙宁中，贾青为福建转运使，又取小团之精者为‘密云龙’，以二十饼为斤而双袋，谓之‘双角团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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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鹧鹄

   苕溪渔隐曰：“唐初歌词，多是五言诗，或七言诗，初无长短句。中叶以后至五代，渐变成长短句，及本朝则尽为此体。今所存者，止瑞鹧鸪、小秦王二阕，是七言八句诗，并七言绝句诗而已。瑞鹧鸪犹依字易歌，若小秦王必须杂以虚声，乃可歌尔。”其词曰：“碧山影里小红旗。侬是江南踏浪儿。拍手又嘲山简醉，齐声争唱浪婆词。西兴渡口帆初落，渔浦山头日未欹。侬送潮回歌底曲，樽前还唱使君诗。”此瑞鹧鸪也。“济南春好雪初晴。行到龙山马足轻。使君莫忘霅溪女，时作阳关肠断声。”此小秦王也，皆东坡所作。

   【案】小秦王本大曲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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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季常

   苕溪渔隐曰：“东坡云：龙邱子自落之蜀，载二侍女，戎装骏马，至溪山佳处，辄留数日，见者以为异人。后十年，筑室黄冈之北，号静庵居士。作临江仙赠之云：‘细马远驮双侍女，青巾玉带红靴。溪山好处便为家。谁知巴峡路，却见洛城花。面旋落英飞玉蕊，人间春日初斜。十年不见紫云车。龙邱新洞府，铅鼎养丹砂。’”龙邱子即陈季常也。秦太虚寄之以诗，亦云：“侍童双擢玉，鬓发光可照。骏马锦障泥，相随穷海峤。暮年更折节，学佛得心要。鬻马放阿樊，幅巾对沉燎。”故东坡作诗戏之，有“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之句。观此，则知季常载侍女以远游，及暮年甘于枯寂，盖有所制而然，亦可悯笑也哉。

   【案】东坡《方山子传》云“然方山子世有勋阀，当得官；使从事于其间，今已显闻。而其家在洛阳，园宅壮丽与公侯等。河北有田，岁得帛千匹，亦足富乐。皆弃不取，独来穷山中，此岂无得而然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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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客词

   东坡云：“吾昔自杭移高密，与杨元素同舟，而陈令举、张子野皆从予过李公择于湖，遂与刘孝叔俱至松江。夜半月出，置酒垂虹亭上。子野年八十五，以歌词闻于天下，作定风波令。其略云：‘见说贤人聚吴分。试问。也应傍有老人星。’坐客　欢甚，有醉倒者，此乐未尝忘也。今七年尔，子野、孝叔、令举，皆为异物。而松江桥亭，今岁七月九日，海风驾潮，平地丈馀，荡尽无复孑遗矣。追思曩时，真一梦尔。”苕溪渔隐曰：“吴兴郡圃，今有六客亭，即公择、子瞻、元素、子野、令举、孝叔，时公择守吴兴也。”东坡又云：余昔与张子野、刘孝叔、李公择、陈令举、杨元素会于吴兴，时子野作六客词，其卒章：“尽道贤人聚吴分。试问。也应傍有老人星。”凡十五年，再过吴兴，而五人皆已亡矣。时张仲谋与曹子方、刘景文、苏伯固、张秉道为坐客。仲谋请作后六客词云：“月满苕溪昭野堂。五星一老斗光芒。十五年间真梦里。何事。长庚对月独凄凉。绿鬓苍颜同一醉。还是。六人吟笑水云乡。宾主谈锋谁得似。看取。曹刘今对两苏张。”

   【案】李常李公择、苏轼苏子瞻、杨绘杨元素、张先张子野、陈舜俞令举、刘述刘孝叔，此六词客也。异物，谓已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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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坡中秋词

   古今词话云：“东坡在黄州，中秋夜，对月独酌，作西江月词云：‘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间（原作尖，据函海本改）鬓上。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坡以谗言谪居黄州，郁郁不得志，凡赋诗缀词，必写其所怀。然一日不负朝廷，其怀君之心，末句可见矣。”苕溪渔隐曰：“聚兰集载此词，注云寄子由。故后句云：‘中秋谁与共孤光，把酒凄然北望。’则兄弟之情见于句意之间矣。疑是倅钱塘时作。子由时为濉阳幕客。”若词话所云，则非也。

   【案】胡仔所论极是，杨湜未免拔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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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晁次膺中秋词

   苕溪渔隐曰：“中秋词自东坡水凋歌头一出，馀词尽废。然其后亦岂无佳词，如晁次膺绿头鸭一词，殊清婉。但樽俎间歌喉，以其篇长惮唱，故湮没无闻焉。其词云：‘晚云收，淡天一片琉璃。烂银盘来从海底，皓色千里澄晖。莹无尘、素娥淡伫，净可数、丹桂参差。玉露初零，金风未凛，一年无似此佳时。露坐久、疏萤时度，乌鹊正南飞。瑶台冷，栏干凭暖，欲下迟迟。念佳人，音尘隔后，对此应解相思。最关情、漏声正永，暗断肠、花影潜移。料得来宵，清光未减，阴晴天气又争知。共凝恋，如今别后，还是隔年期，人纵健，清樽素月，长愿相随。’”

   【案】“中秋词自东坡《水凋歌头》一出，馀词尽废”、“孤篇盖全唐（化‘孤篇横绝，竟为大家’）”、“唐人七言律诗，当以崔颢《黄鹤楼》为第一”、“北宋以来，纳兰一人”云云，此扬此而抑彼之语，议者之大忌，或见偏执肤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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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养直

   苏养直名伯固，与东坡为同族，坡集中有送伯固兄诗是也。诗有清江曲，“属玉双飞水满塘”，当时盛传。词亦佳，“醉眠小坞黄茅店，梦倚高城赤叶楼”，鹧鸪天之佳句也。

   【案】苏坚，字伯固。苏庠，坚长子，字养直，号眚翁、后湖居士。苏序，坚次子，字正平，法号祖可，按，与苏轼祖父同名。升痷将父子混为一人，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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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叔党词

   叔党名过，东坡少子。草堂词所载点绛唇二首，“高柳蝉嘶”及“新月娟娟”，皆叔党作也。是时方禁坡文，故隐其名。相传之久，遂或以为汪彦章，非也。

   【案】所举两词，宋惟黄升《花庵词选》作苏过，曾慥《乐府雅词》、吴曾《能改斋漫录》、胡仔《渔隐丛话》、王明清《玉照新志》俱作汪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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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正伯

   程正伯，号书舟，眉山人，东坡之中表也。其酷相思词云：“月挂霜林寒欲坠。正门外，催人起。奈别离、如今真个是。欲住也，无留计。欲去也，来无计。　　马上离情衣上泪，各自供憔悴。问江路梅花开也未。春到也，须频寄。人到也，须频寄。”其四代好、折红英，皆佳。见本集。（案：程正伯非东坡之中表。正伯盖与王季平同时，季平有书舟词序作于绍熙五年甲寅。）

   【案】程垓，苏轼表兄、姐夫程之才之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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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邦直

   李邦直与东坡同时人，小词有：“杨花落。燕子横穿朱阁。苦恨春醪如水薄。闲愁无处着。绿野带红山落角。桃杏参差残萼。历历危樯沙外泊，东风晚来恶。”为坡所称。

   【案】两七字句颇佳，两结差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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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词为东坡所赏

   东坡云：“人皆言柳耆卿词俗，如‘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唐人佳处不过如此。”按其全篇云：“对潇潇暮雨　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绿减，冉冉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渺，归思悠悠。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凝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眸。”盖八声甘州也。草堂诗馀不选此，而选其如“愿妳妳兰心蕙性”之鄙俗，及“以文会友”、“寡信轻诺”之酸文，不知何见也。

   【案】柳永《玉女摇仙佩》虽俗，断不至于诸家所论之不堪。若王国维云“余谓屯田轻薄子，只能道‘奶奶兰心蕙性’耳。”便知观堂亦有浅薄时。如此论词，安能公允。惟将西学强入词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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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兰花慢

   木兰花慢，柳耆卿清明词，得音调之正。盖倾城、盈盈、欢情，于第二字中有韵。近见吴彦高中秋词，亦不失此体，馀人皆不能。然元遗山集中凡九首，内五首两处用韵，亦未为全知者。今载二词于后。柳词云：“拆（原作折，王幼安据吴礼部诗话改）桐花烂熳，乍疏雨，洗清明。正艳杏烧林，湘桃绣野，芳景如屏。倾城。尽寻胜去，骤雕鞍、绀幰出郊坰。风暖繁弦脆管，万家齐奏新声。盈盈。斗草踏青。人艳冶，递逢迎。向路傍，往往遗簪堕珥，珠翠纵横。欢情。对佳丽地，任金罍罄（此字原脱，王幼安据吴礼部诗话补）竭玉山倾。拚却明朝永日，画堂一枕春酲。”吴词云：“敞千门万户，瞰苍海，烂银盘。对沆瀣楼高，储胥雁过，坠露生寒。阑干。眺河汉外，送浮云、尽出众星乾。丹桂霓裳缥缈，似闻杂佩珊珊。长安。底处高城，人不见，路漫漫。叹旧日心情，如今容鬓，瘦沈愁潘。幽欢。纵容易得，数佳期（此三字原缺，王幼安据吴礼部诗话补）动是隔年看。归去江湖一叶，浩然对景垂竿。”然吴词后段起句，又异常体，柳为正。

   【案】不明觉厉。宋人用短韵者何其多也，未知升痷所言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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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逍遥

   潘阆，字逍遥，其人狂逸不检，而诗句往往有出尘之语。词曲亦佳，有忆西湖虞美人一阕云：“长忆西湖湖水上（案：逍遥词无湖水上三字），尽日凭栏楼上望。三三两两钓鱼舟，岛屿正清秋。笛声依约芦花里，白鸟成行忽飞起。别来闲想整纶竿，思入水云寒。”此词一时盛传。东坡公爱之，书于玉堂屏风。（案：此乃酒泉子，杨慎误此为虞美人）

   【案】潘词《忆馀杭》，案语作《酒泉子》乃从《词律》之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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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斜阳暮

   秦少游踏莎行“杜鹃声里斜阳暮”，极为东坡所赏。而后人病其斜阳暮，似重复，非也。见斜阳而知日暮，非复也。犹韦应物诗“须臾风暖朝日暾”，既曰朝日，又曰暾，当亦为宋人所讥矣。此非知诗者。古诗“明月皎夜光”，明，皎，光，非复乎。李商隐诗：“日向花间留返照。”皆然。又唐诗“青山万里一孤舟”，又“沧溟千万里，日夜一孤舟”，宋人亦言“一孤舟”为复，而唐人累用之，不以为复也。

   【案】此唐宋之别。盖中唐上取乎自然，晚唐下趋于练字。复与不复，皆在取舍，然复即是复，非“不以为”三字可释。故前人粗疏、繁复之语，后人或以高古言之，兼蓄并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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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少游赠楼东玉

   秦少游水龙吟，赠营妓楼东玉者，其中“小楼连苑”及换头“玉佩丁东”隐楼东玉三字。又赠陶心儿，“一钩残月带三星”，亦隐心字。山谷赠妓词“你共人女边著子，争知我门里添心”，亦隐“好闷”二字云。

   【案】文人心思。“黄绢幼妇，外孙韲臼”、“秋心”、“吴门大佬，倚闾满盈”，皆此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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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莺花亭

   秦少游谪处州日，作千秋岁词，有“花影乱，莺声碎”之句，后人慕之，建莺花亭。陆放翁有诗云：“沙上春风柳十围。绿阴依旧语黄鹂。故应留与行人恨，不见秦郎半醉时。”

   【案】放翁诗当仿自崔护《题都城南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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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游岭南词

   少游谪藤州，一日醉野人家。有词云：“唤起一声人悄。衾冷梦寒窗晓。瘴雨过，海棠开，春色又添多少。社瓮酿成微笑。半缺椰瓢共舀。觉倾倒，急投床，醉乡广大人间小。”此词本集不收，见于地志。而修一统志者不识舀字，妄改可笑，聊著之。

   【案】宋惠洪《冷斋夜话》云“少游在黄州，饮于海棠桥，桥南北多海棠，有书生家于海棠丛间。少游醉宿于此，题词壁间。”因词有“醉乡广大人间小”句，故名《醉乡春》。又有“春色又添多少”句，名《添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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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庭芳

   秦少游满庭芳“晚色云开”，今本误作“晚兔云开”，不通。维扬张綖刻诗馀图谱，以意改“兔”作“见”，亦非。（按：花庵词选作“晚色云开”，当从之。）

   【案】若细究，兔字未必误。《礼记·曲礼》云“兔曰明视。”陆佃云“兔，吐也。明月之精，视月而生，故曰明视。”少游用兔字，盖指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