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品》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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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浩然

   “一带江山如画。风物向秋潇洒。水浸碧天何处断，霁色冷光相射。蓼屿荻花洲，掩映竹篱茅舍。云际客帆高挂，烟外酒旗底亚。多少六朝兴废事，尽入渔樵闲话。怅望倚层楼，寒日无言西下。”此孙浩然离亭宴词也，悲壮可传。

   【案】上结明志，下结状情，俱不言而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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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查荎透碧霄

   “舣兰舟，十分端是载离愁。练波送远，屏山遮断，此去难留。相从争奈，心期久要，屡变霜秋。叹人生、杳似萍浮。又翻成轻别，都将深恨，付与东流。　　想斜阳影里，寒烟明处，双桨去悠悠。爱渚梅幽香动，须采掇，倩纤柔。艳歌粲发，谁传馀韵，来说仙游。念故人、留此遐州。但春风老去，秋月圆时，独倚江楼。”此查荎透碧霄词也，所谓一不为少。

   【案】极尽腾挪之笔，上片无可观处，下片手法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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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子高

   陈子高，名克，天台人。有赤城词一卷，甚工致流丽。草堂词“愁脉脉”一篇，子高词也，今刻失其名。

   【案】“愁脉脉，目断江南江北。烟树重重芳信隔，小楼山几尺。细草孤云斜日，一向弄晴天色。帘外落花飞不得，东风无气力。”前后段结二句，见自家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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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去非

   陈去非，蜀之青神人，陈季常之孙也，徙居河南。宋南渡后，又居建业。诗为高宗所眷注，而词亦佳。语意超绝，笔力排奡，识者谓其可摩坡仙之垒，非溢美云。草堂词惟载忆昔午桥一首。其闽中渔家傲云：“今日山头云欲举，青蛟翠凤移时舞。行到石桥闻细雨，听还住，风吹却过溪西去。我欲寻诗宽久旅，桃花落尽春无数。渺渺篮舆穿翠楚，悠然处，高林忽送黄鹂语。”又虞美人云：“吟诗日日待春风，及至桃花开后却匆匆。”又点绛唇云：“愁无那，短歌谁和，风动梨花朵。”又南柯子云：“阑干三面看晴空，背插浮图，千尺冷烟中。”皆绝似坡仙语。

   【案】所摘南柯子三句，颇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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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去非桂花词

   苕溪渔隐曰：木犀，闽中最多，路傍往往有参天合抱者，土人以其多而不贵之。漕宇门前两径，自有一二百株，至秋花盛开，篮舆行清香中，殊可爱也。古人赋咏，惟东坡倅钱塘，八月十七日天竺送桂花分赠元素诗云：“月缺霜浓细蕊乾。此花元属桂堂仙。鹫峰子落惊前夜，蟾窟枝空记昔年。破衲山僧怜耿介，练裙溪女斗清妍。愿公采撷纫幽佩，莫遣孤芳老涧边。”陈去非有词云：“黄衫相倚。翠葆层层底。八月江南风日美。弄影山腰水尾。楚人未识孤妍。离骚遗恨千年。无住庵中新梦，一枝唤起幽禅。”万俟雅言有词云：“芳菲叶底。谁会秋工意。深绿护轻黄，怕青女、霜侵憔悴。开分早晚，都占九秋天，花四出，香七里。独步珠宫里。佳名岩桂、却因是遗子。不自月中来，又那得、萧萧风味。霓裳旧曲，休问广寒人，飞太白，酹仙蕊，香外无香比。”文昌杂录云：京师贵家，多以酴醿渍酒，独有芬香而已。近年方以榠楂花悬酒中，不惟馥郁可爱，又能使酒味辛冽。始于戚里，外人盖所未知也。

   【案】三者较比，万俟雅言词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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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少蕴

   叶少蕴名梦得，号石林居士。妙龄秀发，有文章盛名。石林词一卷，传于世。贺新郎“睡起流莺语”，虞美人“落花已作风前舞”，皆其词之入选者也。中秋宴客念奴娇末句云：“广寒宫殿，为余聊借琼林。”英英独照者。

   【案】“落花已作风前舞”词，叶梦得、苏轼本集俱载，宋诸本俱作叶词，未知苏本集所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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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空青

   曾纡，字公衮，号空青先生，子宣之子。清樾轩二诗名世，词亦佳。其临江仙云：“后院短墙临绿水，春风急管繁弦。问（原作向，王幼安据花庵词选改）谁亲按小婵娟。玉堂天上客，琳馆地行仙。安得此身长是健，徘徊夜饮朝眠。江南刺史漫垂涎。安排肠已断，何况到樽前。”又菩萨蛮：“山光冷浸清江底。江光只到柴门里。卧对白蘋洲。欹眠数钓舟。”亦佳。惜全篇未称。

   【案】梦语心曾有“愁近唇前”，较比之下，不让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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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纯甫

   曾觌，字纯甫，号海野。东都故老，见汴都之盛，故词多感慨，金人捧露盘是也。采桑子云：“花里游蜂，宿粉栖香锦绣中。”为当时传歌。

   【案】曾《金人捧露盘》词有“空馀三十六离宫”句，句法不同诸家。高观国“锦江三十六鳞寒”，即仿此也，然句法又不同。可见古人填词，句法多变，非惟今人据“谱”而不知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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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材甫

   张材甫，名抡，南渡故老。词多应制。元夕“双阙中天”一首，繁华感慨，已入选矣。咏瑞香花西江月：“剪就碧云团叶，刻成紫玉芳心。浅春不怕嫩寒侵，暖彻薰笼瑞锦。花里清芬独步，樽前胜韵难禁。飞香直到玉杯深，消得厌厌夜饮。”又柳梢青前段云：“柳色初匀，轻寒如水，纤雨如尘。一阵东风，縠纹微皱，碧沼鳞鳞。”亦佳。足称词人。

   【案】唐诗宋词，多亦篇整、意达为旨，虽难见惊警，亦不至劣次。张词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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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觌张抡进词

   曾觌进词赋，遂进阮郎归云：“柳阴庭院占风光，呢喃春昼长。碧波新涨小池塘，双双蹴水忙。萍散漫，絮飞扬，轻盈体态狂。为怜流水落花香，衔将归画梁。”既登舟，知阁张抡进柳梢青云：“柳色初浓，馀寒似水，纤雨如尘。一阵东风，縠纹微皱，碧沼鳞鳞。仙娥花月精神，奏凤筦、鸾弦斗新。万岁声中，九霞杯内，长醉芳春。”曾觌和进云：“桃靥红匀，梨腮粉薄，鸳径无尘。凤阁凌虚，龙池澄碧，芳意鳞鳞。清时酒圣花神，看内苑、风光又新。一部仙韶，九重鸾仗，天上长春。”

   【案】喜阮郎归，尤其结二句。若柳梢青，张词上片尚可读，曾词流于应制，甚无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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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词

   “紫皇高宴仙台，双成戏击璚苞碎。何人为把，银河水剪，甲兵都洗。玉样乾坤，八荒同色，了无尘翳。喜冰消太液，暖融鳷鹊，端门晓，班初退。圣主忧民深意。转鸿钧、满天和气。太平有象，三宫二圣，万年千岁。双玉杯深，五云楼迥，不妨频醉。看来不是飞花，片片是、丰年瑞。”太上大喜，赐镀金酒器三百两。

   【案】便知老干体即宫体诗之大跃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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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词

   曾觌壶中天词云：“素飙漾碧，看天衢稳送，一轮明月。翠水瀛壶人不到，比似世间秋别。玉手瑶笙，一时同色，小按霓裳叠。天津桥上，有人偷记新阕。　当日谁幻银桥，阿瞒儿戏，一笑成痴绝。肯信群仙高宴处，移下水晶宫阙。云海尘清，山河影满，桂冷吹香雪。何劳玉斧，金瓯千古无缺。”上皇大喜，曰：“从来月词，不曾用金瓯事，可谓新奇。”赐金束带紫番罗水晶碗。上亦赐宝醆。至一更五点还宫。是夜，西兴亦闻天乐焉。

   【案】玉斧，即言玉斧修月。段成式《酉阳杂俎》载，有八万二千户常年修月，各具斤凿数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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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潮词

   江潮亦天下所独，宣谕侍官各赋酹江月一曲，至晚呈上，以吴琚为第一。其词曰：“玉虹遥挂，望青山隐隐，恍（此字原脱，王幼安据《武林旧事》补）如一抹。忽觉天风吹海立，好似春霆初发。白马凌空，琼鳌驾水，日夜朝天阙。飞龙舞凤，郁葱环拱吴越。此景天下应无，东南形胜，伟观真奇绝。好是吴儿飞彩帜，蹴起一江秋雪。黄屋天临，水犀云拥，看击中流楫。晚来波静，海门飞上明月。”两宫赏赐无限，至月上始还。

   【案】除上结、下起两韵，果然好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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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希真

   朱希真，名敦儒，博物洽闻，东都名士也。天资旷远，有神仙风致。其西江月二首，词浅意深，可以警世之役役于非望之福者。草堂入选矣。其相见欢云：“东风吹尽江梅。橘（原误作揉，王幼安据樵歌改）花开。旧日吴王宫殿长青苔。今古事，英雄泪，老相催。常恨夕阳西下晚潮回。”鹧鸪天云：“检尽历头冬又残。爱他风雪耐他寒。拖条竹杖家家酒，上个篮舆处处山。添老大，转痴顽。谢天教我老年闲。道人还了鸳鸯债，纸帐梅花醉梦间。”其水龙吟末云：“奇谋报国，可怜无用，尘昏白羽。铁锁横江，锦帆冲浪，孙郎良苦。”亦可知其为人矣。

   【案】鹧鸪词见曲味，非词家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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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似之

   李似之，名弥逊，仙井监人，自号筠翁，宋南渡名士。不附秦桧坐贬。有别友菩萨蛮一首云：“江城烽火连三月，不堪对酒长亭别。休作断肠声，老来无泪倾。风高帆影疾，目送舟痕碧。锦字几时来，薰风无雁回。”

   【案】上结二句，虽寻常语，让颇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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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安国

   张孝祥，字安国，蜀之简州人，四状元之一也。后卜居历阳。平昔为词，未尝著稿，笔酣兴健，顷刻即成，无一字无来处。如歌头、凯歌诸曲，骏发蹈厉，寓以诗人句法者也。有于湖紫微雅词一卷，汤衡为序云云。其咏物之工，如“罗帕分柑霜落齿，冰盘剥芡珠盈掬”。写景之妙，如“秋净明霞乍吐，曙凉宿霭初消”。丽情之句，如“佩解湘腰，钗孤楚鬓”，不可胜载。（案：张孝祥为唐诗人张籍七世孙，盖和州乌江人。词品误作蜀之简州人。）

   【案】“罗帕分柑霜落齿，冰盘剥芡珠盈掬。”颇形象，自是佳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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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湖词

   于湖玩鞭亭，晋明帝觇王敦营垒处。自温庭筠赋诗后，张文潜又赋于湖曲，以正湖阴之误。词皆奇丽警拔，脍炙人口。徐宝之、韩南涧亦发新意，张安国赋满江红云：“千古凄凉，兴亡事，但悲陈迹。凝望眼，吴波不动，楚山空碧。巴滇绿骏追风远，武昌云旆连天赤。笑老奸遗臭到如今，留空壁。边书静，烽烟息。通轺传，销锋镝。仰太平天子，圣明无敌。蹙踏扬州开帝里，渡江天马龙为匹。看东南佳气郁葱葱，传千忆。”虽间采温、张语，而词气亦不在其下。尝见安国大书此词，后题云：“乾道元年正月十日。”笔势奇伟可爱。建康实录，唐许嵩所著者，亦称湖阴云云。庭筠之误，有自来矣。

   【案】上结二句拉凑。下片几是老干，结二句尚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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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落魄

   张于湖醉落魄词云：“轻寒澹绿，可人风韵闲梳束。多情早是眉峰蹙，一点秋波，闲里觑人毒。桃花庭院光阴速（原作闲妆束，与上重，王幼安据宋本于湖集改），铜鞮谁唱大堤曲。归来想是樱桃熟，不道秋千，谁伴那人蹴。”此词毒蹴二字难下。醉落魄，元曲讹为醉罗歌。

   【案】毒字当作怨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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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邦卿

   史邦卿，名达祖，号梅溪。今录其万年欢一首，亦鼎之一脔也。“两袖梅风，谢桥边、岸痕（二字原无，王幼安据梅溪词补）犹带阴雪。过了匆匆灯市，草根青发。燕子春愁未醒，误几处芳音辽绝。烟谿上，采绿人归，定应愁沁花骨。非干厚情易歇。奈燕台句老，难道离别。小径吹衣，曾记故里风物。多少惊心旧事，第一是、侵阶罗袜。如今但柳发晞春，夜来和露梳月。”春雪词云：“行天入镜，都做出、轻松纤软。寒炉重暖，便放慢春衫针线。恐凤鞋挑菜归来，万一灞桥相见。”此句尤为姜尧章拈出。轻松纤软，元人小令借以咏美人足云。又元夕词：“羞醉玉，少年丰度。怀艳雪，旧家伴侣。”醉玉生春出兰畹词，艳雪出韦诗，语精字炼，岂易及耶。

   【案】史词常被人轻、人亦常被人轻，此正之不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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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杏花天

   史邦卿杏花天词云：“软波拖碧蒲芽短，画楼外、花晴柳暖。今年自是清明晚，便觉芳情较嬾。春衫瘦、东风剪剪，逼花坞、香吹醉面。归来立马斜阳岸，隔水歌声一片。”姜尧章云：“史邦卿之词，奇秀清逸，有李长吉之韵，盖能融情景于一家，会句意于两得。”姜亦当时词手，而服之如此。

   【案】嬾，一曰同懒，疲惫意，一曰从赖，滞留而不肯去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