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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风尘妖刀 于 2018-5-27 23:03 编辑
追忆游挪威诗 北海舟中 孤怀入海弥难说，水鸟舟人共此游。 束地巨环迎北小，拍天万水尽南流。 斜阳大月中宵见，（原注：Midnight Sun为挪威奇景。） 故国新声一笑休。（舟人共唱波兰新曲。） 忽忆江南黄篾舫，几时归去作遨游。 一九一一年春
追忆游挪威诗 易卜生墓 清游十日饱冰霜，来吊词人暖肺肠。 东海何期通寤寐，北欧今始有文章。 疏星冷月全天趣，白雪沧波缀国妆。（挪威女郎多衣绣衣一袭，所谓国妆是也。余取以喻易卜生作品。） 平淡恢奇同一笑，大槌碑下对斜阳。（墓碑上刻有大槌一具。）
氍毹回首暗云鬟，儿女西溟挹袖看。 故国华胥今梦破，洞房金雀尚人间。 承平旧俗凭谁问，文物当时剩此冠。 残域残年原易感，又因观画泪丸澜。 此三十八年前旧作庚寅(长书按：1950年)冬偶忆得之。 一九一三年
乙巳元夕次东坡韵 断续东风冷暖天，花枝憔悴减春妍。 月明乌鹊难栖树，潮起鱼龙欲撼船。 直觉此身临末日，已忘今夕是何年。 姮娥不共人间老，碧海青天自纪元。 一九一七年
红楼新注题辞 等是阎浮梦里身，梦中谈梦倍酸辛。 青天碧海能留命？赤县黄车更有人。 世外文章归自媚，灯前啼笑已成尘。 春宵絮语知何意，付与劳生一怆神。 一九一九年三月
无题 乱眼繁枝照梦痕，寻芳西出忆都门。 金犊旧游迷紫陌，玉龙哀曲怨黄昏。 花光坐恼乡关思，烛烬能温儿女魂。 绝代吴姝愁更好，天涯心赏几人存。 一九一九年三月
犹记红墙出柳根，十年重到亦无存。 园林故国春芜早，景物空山夕照昏。 回首平生终负气，此身未死已销魂。（徐骑省南唐后主挽词：此身虽未死，寂寞已销魂。） 人间不会孤游意，归去含凄自闭门。 一九二七年春
挽王静安先生 敢将私谊哭斯人，文化神州丧一身。 越甲未应公独耻，湘累宁与俗同尘。 吾侪所学关天意，并世相知妒道真。 赢得大清干净水，年年呜咽说灵均。 一九二七年六月
王观堂先生挽词并序 或问观堂先生所以死之故。应之曰：近人有东西文化之说，其区域分划之当否，固不必论，即所谓异同优劣，亦姑不具言；然而可得一假定之义焉。其义曰：凡一种文化值衰落之时，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现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则其所受之苦痛亦愈甚；迨既达极深之度，殆非出于自杀无以求一已之心安而义尽也。吾中国文化之定义，具于白虎通三纲六纪之说，其意义为抽象理想最高之境，犹希腊柏拉图所谓Idea者。若以君臣之纲言之，君为李煜亦期之以刘秀；以朋友之纪言之，友为郦寄亦待之以鲍叔。其所殉之道，与所成之仁，均为抽象理想之通性，而非具体之一人一事。夫纲纪本理抽象之物，然不能不有所依托，以为具体表现之用。其所依托以表现者，实为有形之社会制度，而经济制度尤其最要者。故所依托者不变易，则依托者亦得因以保存。吾国古来亦尝有悖三纲违六纪无父无君之说，如释迦牟尼外来之教者矣，然佛教流传播衍盛昌于中土，而中土历世遗留之说，曾不因之以动摇者，其说所依托之社会经济制度未尝根本变迁，故犹能藉之以为寄命之地也。近数十年来，自道光之季，迄乎今日，社会经济之制度，以外族之侵迫，致剧疾之变迁；纲纪之说，无所凭依，不待外来学说之掊击，而已销沉沦丧于不知觉之间；虽有人焉，强聒而力持，亦终归于不可救疗之局。盖今日之赤县神州值数千年未有之巨劫奇变；劫尽变穷，则此文化精神所凝聚之人，安得不与之共命而同尽，此观堂先生所以不得不死，遂为天下后世所极哀而深惜者也。至于流俗恩怨荣辱委琐龌龊之说，皆不足置辨，故亦不之及云。
汉家之厄今十世，不见中兴伤老至。一死从容殉大伦，千秋怅望悲遗志。 曾赋连昌旧苑诗，兴亡哀感动人思。岂知长庆才人语，竟作灵均息壤词。 依稀廿载忆光宣，犹是开元全盛年。海宇承平娱旦暮，京华冠盖萃英贤。 当日英贤谁北斗，南皮太保方迂叟。忠顺勤劳矢素衷，中西体用资循诱。 总持学部揽名流，朴学高文一例收。图籍艺风充馆长，名词瘉埜领编修。 校雠鞮译凭谁助，海宁大隐潜郎署。入洛才华正妙年，渡江流辈推清誉。 闭门人海恣冥搜，董白关王供讨求。剖别派流施品藻，宋元戏曲有阳秋。 沈酣朝野仍如故，巢南何曾危幕惧。君宪徒闻俟九年，庙谟已是争孤注。 羽书一夕警江城，仓卒元戎自出征。初意潢池嬉小盗，遽惊烽燧照神京。 养兵成贼嗟翻覆，孝定临朝空痛哭。再起妖腰乱领臣，遂倾寡妇孤儿族。 大都城阙满悲笳，词客哀时未还家。自分琴书终寂寞，岂期舟楫伴生涯。 回望觚棱涕泗涟，波涛重泛海东船。生逢尧舜成何世，去作夷齐各自天。 江东博古矜先觉，避地相从勤讲学。岛国风光换岁时，乡关愁思增绵邈。 大云书库富收藏，古器奇文日品量。考释殷书开盛业，钩探商史发幽光。 当世通人数旧游，外穷瀛渤内神州。伯沙博士同扬搉，海日尚书互倡酬。 东国儒英谁地主，藤田狩野内藤虎。岂便辽东老幼安，还如舜水依江户。 高名终得彻宸聪，徽奉南斋礼数崇。屡检秘文升紫殿，曾聆法曲侍瑶宫。 文学承恩值近枢，乡贤敬业事同符。君期云汉中兴主，臣本烟波一钓徒。 是岁中元周甲子，神皋丧乱终无已。尧城虽局小朝廷，汉室犹存旧文轨。 忽闻擐甲请房陵，奔问皇舆泣未能。优待珠盘原有誓，宿陈刍狗遽无凭。 神武门前御河水，好报深恩酬国士。南斋侍从欲自沉，北门学士邀同死。 鲁连黄鹞绩溪胡，独为神州惜大儒。学院遂闻传绝业，园林差喜适幽居。 清华学院多英杰，其间新会称耆哲。旧是龙髯六品臣，后跻马厂元勋列。 鲰生瓠落百无成，敢并时贤较重轻。元佑党家惭陆子，西京群盗怆王生。 许我忘年为气类，北海今知有刘备。曾访梅真拜地仙，更期韩偓符天意。 回思寒夜话明昌，相对南冠泣数行。犹有宣南温梦寐，不堪灞上共兴亡。 齐州祸乱何时歇，今日吾侪皆苛活。但就贤愚判死生，未应修短论优劣 风义平生师友间，招魂哀愤满人寰。他年清史求忠迹，一吊前朝万寿山。
戊辰中秋夕渤海舟中作 天风吹月到孤舟，哀乐无端托此游。 影底河山频换世，愁中节物易惊秋。 初升紫塞云将合，照彻沧波海不流。 解识阴晴圆缺意，有人雾鬓独登楼。 一九二八年
北大学院己巳级史学系毕业生赠言二首之一 群趋东邻受国史，神州士夫羞欲死。 田巴鲁仲两无成，要待诸君洗斯耻。 一九二九年
阅报戏作二绝 弦箭文章苦未休，权门奔走喘吴牛。 自由共道文人笔，最是文人不自由。 一九三零年
吳氏園海棠二首其一 此生遗恨塞乾坤，照眼西园更断魂。 蜀道移根销绛颊，吴妆留眄伴黄昏。 寻春只博来迟悔，望海难温往梦痕。(李德裕谓凡花木以海名者，皆从海外来，如海棠之类是也。) 欲折繁枝倍惆怅，天涯心赏几人存。 一九三五年
吳氏園海棠二首其二
无风无雨送残春，一角园林独怆神。
读史早知今日事，看花犹是去年人。
梦回锦里愁如海，酒醒黄州雪作尘。
闻道通明同换劫，绿章谁省泪沾襟。
一九三六年
残春
无端来此送残春，一角湖楼独怆神。
读史早知今日事，对花犹忆去年人。
过江愍度饥难救，弃世君平俗更亲。
解识蛮山留我意，赤榴如火绿榕新。
一九三八年五月
残春
家亡国破此身留，客馆春寒却似秋。
雨里苦愁花事尽，窗前犹噪雀声啾。
群心已惯经离乱，孤注方看博死休。
袖手沉吟待天意，可堪空白五分头。
一九三八年
蒙自南湖
景物居然似旧京，荷花海子忆升平。
桥头鬓影还明灭，楼外笙歌杂醉醒。
南渡自应思往事，北归端恐待来生。
黄河难塞黄金尽，日暮人间几万程。
一九三八年
别蒙自
我昔来时春水荒，我今去时秋草长。
来去匆匆数月耳，湖山一角已沧桑。
一九三八年秋
（此诗失题）
我行都在简斋诗，今古相望转自疑。
只谓潭州烧小劫，
岂知杨獠舞多姿。（简斋诗：“杨獠舞吾侧。”寅恪案：杨幺以均贫富为言，号召徒众。）
还家梦破恹恹病，去国魂消故故迟。
谁挽建炎新世局，昏灯掩卷不胜悲。
庚辰暮春重庆夜宴归作
自笑平生畏蜀游，无端乘兴到渝州。
千年故垒英雄尽，万里长江日夜流。
食蛤那知天下事，看花愁近最高楼。
行都灯火春寒夕，一梦迷离更白头。
一九四0年
壬午元旦对盆花感赋
寂寞盆花也自开，移根犹忆手亲栽。
云昏雾湿春仍好，金蹶元兴梦未回。
乞米至今馀断帖，埋名从古是奇才。
劫灰满眼堪愁绝，坐守寒灰更可哀。
太平洋战起困居香港时作 一九四二年二月
甲戌人日谒杜工部祠
新祠故宅总伤情，沧海能来奠一觥。
千古文章孤愤在，初春节物万愁生。
风骚薄命呼真宰，离乱馀年望太平。
归倚小车心似醉，晚烟哀角满江城。
一九四四年
（此诗失题）题下注：甲申冬作时卧成都存仁医院。
阜昌天子颇能诗，集选中州未肯遗。
阮踽多才原不忝，褚渊迟死更堪悲。
千秋读史心难问，一句收枰胜属谁。
世变无穷东海涸，冤禽公案总传疑
诗后有“编者注”：“此诗吴宓甲申年录稿，第五句作‘千秋读史心难论’，第七、八句作‘事变无穷东海涸，冤禽公案有传疑’”。
一九四四年
乙酉冬夜卧病英伦医院，听人读熊式一君著英文小说名〈天桥〉者，中述光绪戊戌李提摩太上书事。忆壬寅春随先兄师曾等东游日本，遇李教士于上海，教士作华语曰：“君等世家子弟，能东游甚善。”故诗中及之，非敢以乌衣故事自况也
沈沈夜漏绝尘哗，听读佉卢百感加。
故国华胥犹记梦，旧时王谢早无家。
文章瀛海娱衰病，消息神州竞鼓笳。
万里乾坤迷去住，词人终古泣天涯。
一九四五年
甲申除夕病榻作时目疾颇剧离香港又三年矣
雨雪霏霏早闭门，荒园数亩似山村。
携家未识家何置，归国惟欣国尚存。
四海兵戈迷病眼，九年忧患蚀精魂。
扶床稚女闻欢笑，依约承平旧梦痕。
一九四五年二月
乙酉春病目不能出户室中案头有瓶供海棠折枝忽忆旧居燕郊清华园寓庐手植海棠感赋
今年病榻已无春，独对繁枝一怆神。
世上欲枯流涙眼，天涯宁有惜花人。
雨过锦里愁泥重，酒醒黄州讶雪新。
万里旧京何处所，青阳如海隔兵尘。
(吴宓钞稿题作《乙酉春患目疾闭置病室偶见海棠一枝忆北平清华园寓中曾手植此花今不知如何矣》)
一九四五年
华西坝
浅草平场广陌通，小渠高柳思无穷。
雷奔乍过浮香雾，电笑微闻送晚风。
酒困不妨胡舞乱，花娇弥觉汉妆浓。
谁知万国同欢地，却在山河破碎中。
一九四五年
忆故居
渺渺钟声出远方，依依林影万鸦藏。
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
破碎山河迎胜利，残馀岁月送凄凉。
松门松菊何年梦，且认他乡作故乡。
一九四五年四月
五十六岁生日三绝
去年病目实已死，虽号为人与鬼同。
可笑家人作生日，宛如设祭奠亡翁。
鬼乡人世两伤情，万古书虫有叹声。
泪眼已枯心已碎，莫将文字误他生。
女痴妻病自堪怜，况更流离历岁年。
愿得时清目复朗，扶携同泛峡江船。
一九四五年六月
夏日听读报
掉海鲸鱼蹙浪空，蟠霄雕鹫喷烟红。
独怜卧疾陈居士，消受长廊一角风。
一九四五年夏
十年诗用听水斋韵
金谷繁华四散空，但闻啼鸟怨东风。
楼台基坏丛生棘，花木根虚久穴虫。
蝶使几番飞不断，蚁宫何日战方终。
十年孤负春光好，叹息园林旧主翁。
一九四五年七月
乙酉八月十一日晨起闻日本乞降喜赋
降书夕到醒方知，何幸今生见此时。
闻讯杜陵欢至泣，还家贺监病弥衰。
国仇已雪南迁耻，家祭难忘北定时。
念往忧来无限感，喜心题句又成悲。
一九四五年八月
报载某至重庆距西安事变将十年矣
铁骑飞空京洛收，会盟赞普散边愁。
十年一觉长安梦，不识何人是楚囚。
乙酉秋赴英疗治目疾自印度乘水上飞机至伦敦
眼暗犹思得复明，强扶衰病试飞行。
还家魂梦穿云断，去国衣装入海轻。
异域岂能医异疾，前游真已隔前生。
三洲四日匆匆过，多少伤今念昔情。
原题：乙酉秋赴英疗治目疾自印度乘水上飞机至伦敦途中作
一九四五年秋
余昔寓北平清华园尝取唐代突厥回纥吐蕃石刻补正史事今闻时议感赋一诗
唐碑墨本手摩挲，回忆当时感慨多。
逻逤不烦飞驿鸟，和林还别贡峰驼。
赐秦鹑首天仍醉，受虏狼头世敢诃。
自古长安如弈棋，收枰一着奈君何。
一九四五年
来英治目疾无效将返国写刻近撰元白诗笺证
眼昏到此眼昏旋，辜负西来万里缘。
杜老花枝迷雾影，米家图画满云烟。
馀生所欠为何物，后世相知有别传。
归写香山新乐府，女婴学诵待他年。
一九四六年
丙戌春游英归国舟中作
百尺楼船海气寒，凭阑人病怯衣单。
远游空负求医意，归死人嗟行路难。
蚕食光阴春黯澹，龙吟风雨夜迷漫。
人生终古长无谓，干尽瀛波泪未干。
一九四六年春
南朝（诗题一作：丙戌春以治目无效将离伦敦返国暂居江宁感赋）
金粉南朝是旧游，徐妃半面足风流。
苍天已死三千岁，青骨成神二十秋。
去国欲枯双目泪，浮家虚说五湖舟。
英伦灯火高楼夜，伤别伤春更白头。
一九四六年
丙戌春旅居英伦疗治目疾无效取海道东归戊子冬复由上海乘轮至广州感赋
又附楼船到海涯，东归短梦不胜嗟。
求医未获三年艾，避地难希五月花。
形貌久供儿女笑，文章羞向世人夸。
毁车杀马平生志，太息维摩尚有家。
一九四六年
丁亥元夕用东坡韵
万里烽烟惨淡天，照人明月为谁妍。
观兵已抉城门目，求药空回海国船。
阶上鱼龙迷戏舞，词中梅柳泣华年。（光绪庚子元夕，先母授以姜白石词“柳悭梅小未教知”之句。）
旧京节物承平梦，未忍匆匆过上元。
一九四七年二月
丁亥春日清华园作
葱葱佳气古幽州，隔世重来泪不收。
桃观已非前度树，藁街长是最高楼。
名园北监仍多士，老父东城有独忧。
惆怅念年眠食地，一春残梦上心头。
一九四七年春
丁亥春日阅花随人圣庵笔记深赏其游旸台山看杏花诗因题一律
当年闻祸费疑猜，今日开编惜此才。
世乱佳人还作贼，劫终残帙幸余灰。
荒山久绝前游盛，断句犹牵后死哀。
见说旸台花又发，诗魂应悔不多来。
秋岳坐汉奸罪死，世人皆曰可杀。然今日取其书观之，则援引广博，论断精确，近来谈清代掌故诸著作中，实称上品，未可以人废言也。
一九四七年
无题 咏张群内阁
舟中怅望梦难寻，绣被焚香夜夜心。
武帝弘规金屋众，文君幽恨凤弦深。
催妆青女羞还却，隔雨红楼冷不禁。
写尽相思千万纸，东墙消息费沉吟。
一九四七年夏
丁亥除夕作
杀人盈野复盈城，谁挽天河洗甲兵。
至德收京回纥马，宣和浮海女真盟。
兴亡总入连宵梦，衰废难胜饯岁觥。
五十八年流涕尽，可能留命见升平。
一九四八年二月
戊子三月二十五日清华寓园海棠下作
北归默默向谁陈，一角园林独怆神。
寻梦难忘前度事，种花留与后来人。
江城地瘴怜孤艳，(东坡定惠院海棠诗云：「江城地瘴蕃草木，只有名花苦幽独。)
海国妆新效浅颦。（李文饶谓凡草木之以海名者皆本从海外来也）
剩取题诗记今日，繁枝虽好近残春。
一九四八年
己丑送春
无风无雨送残春，一角园林独怆神。
烛照已非前夕影，枝空犹想去年人。
辽西梦恨中宵断，江左妆夸半面新。
最是芳时弹指尽，蝶蜂飞懒倍沾襟。
一九四九年
叶遐庵自香港寄诗询近状赋此答之
道穷文武欲何求，残废游离更自羞。
垂老未闻兵甲洗，偷生争为稻梁谋。
招魂楚泽心虽在，续命河汾梦亦休。
忽奉新诗惊病眼，香江回忆十年游。
一九四九年
哀金源
党家专政二十载，大厦一量梁栋摧。
乱源虽多主因一，民怨所致非兵灾。
譬诸久病命未绝，双王符到火急催。
金源之符谁所画，临安书棚王佐才。
一九四九年
己丑广州七夕
岭树高楼影动摇，天风吹海海初潮。
金瓯已缺今宵月，银汉犹填旧日桥。
帘外新凉惊节换，夜阑离绪总魂销。
人间尽误佳期了，更有佳期莫恨遥。
己丑夏日
绿荫长夏亦何为，消得收枰败局棋。
自我失之终可惜，使公至此早皆知。
群儿只博今朝醉，故老空余后死悲。
玉石昆冈同一烬，劫灰遗恨话当时。
青鸟
青鸟传书海外来，玉笺千版费编裁。
可怜汉主求仙意，只博胡僧话劫灰。
无酱台城应有愧，未秋团扇已先哀。
兴亡自古寻常事，如此兴亡得几回。
一九四九年八月
报载某会中有梅兰芳之名戏题一绝
蜂户蚁（音娥）封一聚尘，可怜犹梦故都春。
曹蜍李志名虽众，只识香南绝代人。
一九四九年
纯阳观梅花
我来只及见残梅，叹息今年特早开。
花事已随浮世改，苔根犹是旧时栽。
名山讲席无儒士，胜地仙家有劫灰。
游览总嫌天宇窄，更揩病眼上高台。
男旦
改男造女态全新，鞠部精华旧绝伦。
太息风流衰歇后，传薪翻是读书人。
一九五零年一月
庚寅人日
岭梅人日已无花，独对空枝感岁华。
黄鹞鲁连羞有国，白头摩诘尚馀家。
催归北客心终怯，久味南烹意可嗟。
闭户寻诗亦多事，不如闭眼送生涯。
一九五零年二月
庚寅春日答吴雨僧重庆书
绛都赤县满兵尘，岭表犹能寄此身。
菜把久叨渐杜老，桃源今已隔秦人。
悟禅獦獠空谈顿，望海蓬莱苦信真。
千里报书唯一语，白头愁对柳条新。
一九五零年
庚寅元夕用东坡韵
过岭南来便隔天，一冬无雪有花妍。
山河已入宜春槛，身世真同失水船。
明月满床思旧节，惊雷破柱报新年。（是夕有空袭。）
鱼龙寂寞江城暗，知否姮娥换纪元。
一九五零年三月
庚寅仲夏友人绘清华园故居图见寄不见旧时手值海棠感赋一律即用戊子春日原韵
小园短梦亦成陈，谁问神州尚有神。（不信神州尚有神，王湘绮圆明园词句也）
吃菜共归新教主，种花真负旧时人。
鸿毛一例论生死，马角三年换笑嚬。
岭表流民头满雪，可怜无地送残春。
一九五零年
庚寅广州七夕
岭树遮楼暗碧霄，柳州今夕倍无憀。
金瓯已缺云边月，银汉犹通海上潮。
领略新凉惊骨透，流传故事总魂销。
人间自误佳期了，更有佳期莫怨遥。
一九五零年
庚寅广州中秋作
秦时明月满神州，独对婵娟发古愁。
影底山河初换世，天涯节物又惊秋。
吴刚斤斧徒闻说，庾信钱刀苦未求。
欲上高寒问今夕，人间惆怅雪盈头。
一九五零年
《霜红龛集》望海诗云“一灯续日月不寐照烦恼不生不死间如何为怀抱”感题其后
不生不死最堪伤，犹说扶余海外王。
同入兴亡烦恼梦，霜红一枕已沧桑。
春秋
石碏纯臣义灭亲，祭姬一父辨人伦。
春秋旧说今皆废，独讳尊贤信是真。
一九五零年
歌舞
歌舞从来庆太平，而今战鼓尚争鸣。
审音知政关兴废，此是师涓枕上声。
文章
八股文章试帖诗，宗朱颂圣有成规。
白头宫女哈哈笑，眉样如今又入时。
一九五零年
经史
虚经腐史意如何，谿刻阴森惨不舒。
竞作鲁论开卷语，说瓜千古笑秦儒。
旧史
厌读前人旧史篇，岛夷索虏总纷然。
魏收沈约休相诮，同是生民在倒悬。
一九五一年
题冼玉清教授修史图诗三首
流辈争推续史功，文章羞与俗雷同。
若将女学方禅学，此是曹溪岭外宗。
国魂销沉史亦亡，简编桀犬滋雌黄。
著书纵具阳秋笔，那有名山泪万行。
千竿滴翠斗清新，一角园林貌得真。
忽展图看长叹息，窗前东海已扬尘。
一九五O年一月
辛卯广州端午
菖蒲似剑还生绿，艾叶如旗不闪红。
唯有沉湘哀郢泪，弥天梅雨却相同。
一九五一年六月
广雅堂诗集有咏海王村句云“曾闻醉汉称祥瑞，何况千秋翰墨林”昨闻客言琉璃厂书肆之业旧书者悉改业新书矣
迂叟当年感慨深，贞元醉汉托微吟。
而今举国皆沉醉，何处千秋翰墨林。
一九五一年
辛卯七夕
乞巧楼头雁阵横，秦时月照古边城。
已凉秋夜帘深掩，难暖罗衾梦未成。
天上又闻伤短别，人间虚说誓长生。
今宵独抱绵绵恨，不是唐皇汉帝情。
一九五一年八月
题与晓莹结婚廿三年纪念合影时辛卯秋寄寓广州也
短檐高屋总违时，相逐南飞绕一枝。
照面共惊三世改，齐眉微惜十年迟。
买山巢许宁能隐，浮海宣尼未易师。
赖得黄花慰愁寂，秋来犹作艳阳姿。
一九五一年
送朱少滨教授退休卜居杭州
同酌曹溪我独羞，江东旧义雪盈头。
君今饱啖荔支去，谁话贞元七十秋。
无改乡音望若仙，镜湖乞得比前贤。
他年上冢之江畔，更和新诗结后缘。
一九五一年。
壬辰春日作
细雨残花昼掩门，结庐人境似荒村。
简斋作客三春过，裴淑知诗一笑温。
南渡饱看新世局，北归难觅旧巢痕。
芳时已被冬郎误，何地能招自古魂。
一九五二年春
晓莹生日赋一诗为寿
园林五月晚微凉，兼味盘飧共举觞。
理鬓未愁临镜影，画眉应问入时妆。
几回客里逢兹日，何处寰中似故乡。
记否凤城初见夕，榴花如火白莲香。
一九五二年五月
吕步舒
证羊见惯借耝奇，生父犹然况本师。
不识董文因痛诋，时贤应笑步舒痴。
一九五二年
偶观十三妹新剧作之第一首
涂脂抹粉厚几许，欲改衰翁成姹女。
满堂观众笑且怜，黄花一枝秋带雨。
一九五三年
客南归述所闻戏作一绝
青史埋名愿已如，青山埋骨愿犹虚。
可怜鴂舌空相问，不识何方有鉴湖。
一九五三年
癸巳六月十六日夜月食时广州苦热再次前韵
墨儒名法道阴阳，闭口休谈作哑羊。
屯戍尚闻连[氵+贝]水，文章唯是颂陶唐。
一九五三年
次韵和朱少滨癸已杭州端午之作
惊心节物到端阳，作客犹嗟滞五羊。
艾诩人形终傀儡，槐酣蚁梦更荒唐。
南游已记玄蛇岁，北味浑记白虎汤。（医家称西瓜为天生白虎汤。）
粤湿燕寒惧所畏，钱唐真合是吾乡。
一九五三年六月。
癸巳七夕
离合佳期又玉京，灵仙幽怨总难明。
赤城绛阙秋闺梦，碧海青天月夜情。
云外自应思往事，人间犹说誓来生。
笑他欲挽银河水，不洗红妆洗甲兵。
（长书按：吴梅村《七夕感事》：天上人间总玉京，今年牛女倍分明。画图红粉深宫恨，砧杵金闺瘴海情。南国绿珠辞故主，北邙黄鸟送倾城。凭君试问雕陵鹊，一种银河风浪生。）
一九五三年
广州赠别蒋秉南
不比平原十日游，独来南海吊残秋。
瘴江收骨殊多事，骨化成灰恨未休。
孙盛阳秋海外传，所南心史井中全。
文章存佚关兴废，怀古伤今涕泗涟。
一九五三年九月
癸巳秋夜，听读清乾隆时钱塘才女陈端生所著再生缘第一七卷第六五回中“惟是此书知者久，浙江一省遍相传。髫年戏笔殊堪笑，反胜那，沦落文章不值钱”之语，及陈文述西泠闺咏第一五卷绘影阁咏家□□诗“从古才人易沦谪，悔教夫婿觅封侯”之句，感赋二律。
地变天荒总未知，独听凤纸写相思。
高楼秋夜灯前泪，异代春闺梦里词。
绝世才华偏命薄，戍边离恨更归迟。
文章我自甘沦落，不觅封侯但觅诗。
一卷悲吟墨尚新，当时恩怨久成尘。
上清自惜伤沦谪，下里何人喻苦辛。
彤管声名终寂寂，青丘金鼓又振振。(再生缘间叙争战事。)
论诗我亦弹词体，(寅恪昔年撰王观堂先生挽词，述清代光宣以来事，论者比之于七字唱也。)
怅望千秋泪湿巾。
癸巳除夕题晓莹画梅
晴雪映朝霞，相依守岁华。
莫言天地闭，春色已交加。
一九五三年
咏黄籐手杖并序
十五年前客云南蒙自，得黄籐手杖一枝，友人刻铭其上曰：“陈君之策，以正衺夨。”因赋此诗，时癸巳仲冬也。
陈君有短策，日夕不可少。
登床始释手，重把已天晓。
晴和体差健，拄步庭园绕。
岁久汗痕斑，染泪似湘篠。
忆昔走滇南，黄虬助非小。
时方遭国难，神瘁形愈槁。
携持偶登临，聊复豁怀抱。
摩挲劲节间，烦忧为一扫。
无何目失明，更视若至宝。
擿埴便冥行，幸免一边倒。
残废十年身，崎岖万里道。
长物皆弃捐，唯此尚完好。
支撑衰病躯，不作蒜头捣。
羞比杖乡人，乡关愁浩渺。
家中三女儿，谁得扶吾老。
独倚一枝籐，茫茫任苍昊。
一九五三年
答北客
多谢相知筑菟裘，可怜无蟹有监州。
柳家既负无和脚，不采蘋花即自由。
一九五三年冬（长书按：1954年7月10给杨树达信：“弟畏人畏寒，故不北行，去冬有一短诗，附呈以博一笑”云云，所附即是这一首。据陆键东《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补）
甲午元旦题曾农髯丈所画齐眉绥福红梅图
花枝含笑画犹存，偕老浑忘岁月奔。
红烛高烧人并照，绿云低覆镜回温。
新妆几换孤山面，浅笔终留倩女魂。
珍重玳梁香雪影，他生同认旧巢痕。
图为莹寅结婚时洞房壁间所悬画幅也
一九五四年二月
甲午岭南春暮忆燕京崇效寺牡丹及青松红杏卷子有作(见《论再生缘》)
回首燕京掌故花，花开花落隔天涯。
天涯不是无归意，争奈归期抵死赊。(改宋人词语。)
红杏青松画已陈，兴亡遗恨尚如新。
山河又送春归去，肠断看花旧日人。
一九五四年
钱受之东山诗集末附甲申元日诗云“衰残敢负苍生望，自理东山旧管弦”戏题一绝
兴亡江左自伤情，远志终惭小草名。
谁为谢公转一语，东山妓即是苍生。
一九五四年
贫女
绮罗高价等珠玑，白叠虽廉限敢违。
幸有阿婆花布被，挑灯裁作入时衣。
一九五四年秋
闻歌
江安淮晏海澄波，共唱梁州乐世歌。
座客善讴君莫讶，主人端要和声多。
一九五四年
无题
世人欲杀一轩渠，弄墨然脂作计疏。
猧子吠声情可悯，狙公赋芋意何居。（太真外传有康国猧子之记载，即今外人所谓“北京狗”，吾国人则呼之为“哈吧狗”。元微之梦游春诗“娇娃睡犹怒”与春晓绝句之“（犭+圭）儿撼起钟声动”皆指此物，梦游春之“娃”乃“（犭+圭）”字误，浅人所妄改者也。）
早宗小雅能谈梦，未觅名山便著书。
回首卅年题尾在，处身夷惠泣枯鱼。（昔年跋春在翁有感诗云：“处身不夷不惠之间。”）
一九五四年
甲午春朱叟自杭州寄示观新排长生殿传奇诗因亦赋答绝句五首近戏撰论再生缘一文故诗语牵连及之也。
洪死扬生共一辰，美人才士各伤神。
白头听曲东华史，（叟自号：东华旧史。）
唱到兴亡便掩巾。
沦落多时忽值钱，霓裳新谱圣湖边。
文章声价关天意，搔首呼天欲问天。（用再生缘语。）
艳魄诗魂若可招，曲江波接浙江潮。
玉环已远端生近，暝写南词破寂寥。
一抹红墙隔生死，百年悲恨总难平。
我今负得盲翁鼓，说尽人间未了情。
丰干饶舌笑从君，不似遵朱颂圣文。
愿比麻姑长指爪，傥能搔着杜司勋。
一九五四年
戏和榆生先生《荔枝七绝》
浮瓜沉李俗能谙，谁赏罗襦玉内含。
献到华清妨病齿，不如烟雨弃江南。
一九五四年
乙未阳历元旦作时方笺释钱柳姻缘诗未成也
红碧装盘岁又新，可怜炊灶尽劳薪。
太冲娇女诗书废，孺仲贤妻药裹亲。
食蛤那知天下事，然脂犹想柳前春。
炎方六见梅花笑，惆怅仙源最后身。
一九五五年
乙未人日
岭南此日思悠悠，愧对梅花六岁留。
废疾久遮今世眼，登临犹发古时愁。
画符道士翻遭祟，说梦痴人总未休。
节物不殊情绪异，阿龙何地认神州。
余季豫先生挽词两首（长书按：据陆键东《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P108引）
其二
当年初复旧山河，道故倾谈屡见过。
岂意滔天沈赤县，竟符掘地出苍鹅。
东城老父机先烛，南渡残生梦独多。
衰泪已因家国尽，人亡学废更如何。
（长书按：据陆键东《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P152页引，无题）
乍暖还寒几换衣，今年节候与春违。
黄莺惊梦啼空苦，白雁随阳倦未归。
披史独悲朱墨乱，看花谁送紫红飞。
东坡文字为身累，莫更寻诗累去非。
一九五五年
从化温泉口号二首
火云蒸热涨汤池，待洗倾城白玉脂。
可惜西施心未合，只能留与浴东施。（医言患心脏病者不宜浴此泉。）
曹溪一酌七年迟，冷暖随人腹里知。
未解西江流不尽，漫夸大口马禅师。（余日饮温泉一盏。）
一九五六年
丙申春偶读杜诗“唯见林花落”之句戏成一律
林花天上落红芳，飘堕人间共断肠。
阿母筵开争骂座，太真仙去愿专房。
按歌未信宫商换，学舞端怜左右忙。
休问大罗云外事，春阴终护旧裁棠。
（长书按：陆游诗《花时遍游诸家园》十首之二：为爱名花抵死狂，只愁风日损红芳。绿章夜奏通明殿，乞借春阴护海棠。）
一九五六年
丁酉上巳前二日广州京剧轩及票友来校清唱即赋三绝句
暮年萧瑟感江关，城市郊园倦往还。
来谱云和琴上曲，凤声何意落人间。（谓张淑云、孙艳琴两团员及任凤仪女士）
沈郁轩昂各有情，好凭弦管唱升平。（谓男团员及票友）
杜公披雾花仍隔，戴子听鹂酒待倾。（新谷莺、华兰苹两团员未来）
红豆生春翠欲流，闻歌心事转悠悠。
贞元朝士曾陪座，一梦华胥四十秋。（四十余年前，在沪陪李瑞清丈观谭鑫培君演《连营寨》，后数年在京又陪樊增祥丈观谭君演《空城记》。）
一九五七年
丁酉首夏赣剧团来校演唱《牡丹亭》《梁祝因缘》戏题一诗
金楼玉茗了生涯，老去风情岁岁差。（年来颇喜小说戏曲梁祝事始见于萧七符书也。）
细雨竞鸣秦吉了，故园新放洛阳花。
相逢南国能倾国，不信仙家果出家。
共入临川梦中梦，闻歌一笑似京华。
一九五七年
丁酉五日客广州作
照影湘波又换装，今年新样费裁量。
声声梅雨鸣筝诉（王少伯诗“楼头小妇鸣筝坐”，白乐天诗：“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
阵阵荷风整鬓忙。
好扮艾人掌傀儡，苦教蒲剑断锒铛。
天涯节物鲥鱼美，莫负榴花醉一场。
一九五七年
丁酉七夕
万里重关莫问程，今生无分待他生。
低垂粉颈言难尽，右袒香肩梦未成。
原与汉皇聊戏约，那堪唐殿便要盟。
天长地久绵绵恨，赢得临邛说玉京。
一九五七年
戏题余秋室绘河东君初访半野堂小影
弓鞵逢掖访江潭，奇服何妨戏作男。
咏柳风流人第一，画眉时候月初三。
东山小草今休比，南国名花老再探。
好影育长终脉脉，兴亡遗恨向谁谈。
一九五七年
前题余秋室绘河东君访半野堂小影诗意有未尽更赋二律
岱岳鸿毛说死生，当年悲愤未能平。
佳人谁惜人难得，故国还怜国早倾。
柳絮有情还自媚，桃花无气欲何成。
杨妃评泊然脂夜，流恨师涓枕上声。
佛土文殊亦化尘，如何犹写散花身。
白杨几换坟前树，红豆长留世上春。
天壤茫茫原负汝，海桑渺渺更愁人。
衰残敢议千秋事，剩咏崔徽画里真。
一九五七年
听演桂剧改编《桃花扇》剧中香君沈江而死与孔氏原本异亦与京剧改本不同也
兴亡遗事又重陈，北里南朝恨未申。
桂苑旧传天上曲，桃花新写扇头春。
是非谁定千秋史，哀乐终伤百岁身。
铁锁长江东注水，年年流泪送香尘。
一九五九年八月
观桂剧《桃花扇》剧中以香君沈江死为结局感赋二绝
桃花一曲九回肠，忍听悲歌是故乡。
烟柳楼台无觅处，不知曾照几斜阳。
殉国坚贞出酒家，玉颜同尽尽堪嗟。
可怜浊世佳公子，不及辛夷况李花。
一九五九年八月
庚子春张君秋来广州演《状元媒》新剧时有人于台前摄影戏作一诗
育长回影更多姿，金锁初除欲语时。
今夕闻歌还一笑，岭南春好落花迟。
一九六零年
辛丑七月雨僧老友自重庆来广州承询近况赋此答之
五羊重见九回肠，虽住罗浮别有乡。
留命任教加白眼，著书唯剩颂红妆。
钟君点鬼行将及，汤子抛人转更忙。
为口东坡还自笑，老来事业未荒唐。
一九六一年
赠吴雨僧七绝四首
问疾宁辞蜀道难，相逢握手泪汛（长书按：余英时先生以为当是“汍”）澜。
暮年一晤非容易，应作生离死别看。
因缘新旧意谁知，沧海裁桑事已迟。
幸有人间佳亲（长书按：余英时先生以为此字疑为“侣”字）在，
杜兰香去未移时。（玉谿生重过圣女祠原句）
围城玉貌还家恨，桴鼓金山报国心。
孙盛阳秋存异本，辽东江左费搜寻。
弦箭文章那日休，蓬莱清浅水西流。
巨公漫诩飞腾笔，不出卑田院里游。
一九六一年
一九六二年三月二十九夕广州京剧团新谷莺诸君来中山大学清唱追感六年前旧事仍赋七绝三首以记之
歌动重楼映海光，病夫乘兴亦看场。
今宵春与人同暖，倍觉承平意味长。
壬寅元夕后七日二客过谈因有所感遂再次东坡前韵
不用杨枝伴乐天，幸余梅影晚犹妍。
文章岂入龚开录，身世翻同范蠡船。
南国有情花处处，东风无恙月年年。
名山金匮非吾事，留得诗篇自纪年。
一九六二年
甲辰天中节即事，和丁酉端午诗原韵
争传飞燕倚新妆，看杀风流赵艳娘。
林邑驯犀劳远使，昆仑贵客满高堂。
青蛇白蟒当年戏，绿粽红花此日忙。
节物不殊人事改，且留残命卧禅床。
一九六四年
甲辰春分日赠向觉明
慈恩顶骨已三分，西竺遥闻造塔坟。
吾有丰干饶舌悔，羡君辛苦缀遗文。
梵语还原久费工，金神宝枕梦难通。
转怜当日空奢望，竟与拈花一笑同。
握手重逢庾岭南，失明膑足我何堪。
傥能八十身犹健，公案他年好共参。
一九六四年
甲辰四月赠蒋秉南教授
草间偷活欲何为，圣籍神皋寄所思。
拟就罪言盈百万，藏山付托不须辞。
俗学阿世似楚咻，可怜无力障东流。
河汾洛社同邱貉，此恨绵绵死未休。
甲辰五月十七日七十五岁初度感赋
吾生七十愧蹉跎，况复今朝五岁过。
一局棋枰还未定，百年世事欲如何。
炎方春尽花犹艳，瘴海云腾雨更多。
越鸟南枝无限恨，唾壶敲碎独悲歌。
一九六四年
病中喜闻冼玉清教授归国就医口占二绝赠之
海外东坡死复生，任他蜚语满羊城。
碧琅玕馆春长好，笑劝麻姑酒一觥。
十月二日下午冼玉清教授逝世四日始闻此挽冼玉清教授
香江峰火梦犹新，患难朋交廿五春。
此后年年思往事，碧琅轩馆吊诗人。
一九六五年
乙巳冬日读清史后妃传有感于珍妃事为赋一律
昔日曾传班氏贤，如今沧海已桑田。
伤心太液波翻句，（玉溪生诗悼文宗杨贤妃云：“金舆不返倾城色，玉殿犹分下苑波。”云起轩词“闻说太液波翻”即用李句。）
回首甘陵党锢年。
家国旧情迷纸上，兴亡遗恨照灯前。
开元鹤发凋零尽，谁补西京外戚篇。
一九六五年冬
丙午春分
洋菊有情含泪重，木棉无力斗身轻。
雨晴多变朝昏异，昼夜均分岁序更。
白日黄鸡思往梦，青天碧海负来生。
障羞茹苦成何事，怅望千秋意未平。
一九六六年
遥祝少滨世先生八十生日即次自述诗原韵
杂花生树语莺儿，三月江南正此时。
访古偶过苏小小，和词还涉李师师。
护摩北斗非无相，名胜西湖总是诗。
闻说称觞初八十，更欣吾道未陵夷。
蓝霞
天际蓝霞总不收，蓝霞极目隔神州。
楼高雁断怀人远，国破花开溅泪流。
甘卖卢龙无善价，警传戏马有新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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