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集》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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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楼集

元·夏庭芝

   《青楼集》叙（此序仅见于说集本卷首）

   《青楼集》①者，纪南北诸伶之姓氏也。名以青楼者何？盖取秦少游之语也。记以诸伶者谁？吴淞夏君②之集也。夏君百和，文献故家，起宋历元，几二百余年，素富贵而苴富贵。方妙岁时，客有挟明雌亭侯③之术，而谓之曰：君神清气峻，飘飘然丹霄之鹤。厥一纪④，东南兵扰，君值其厄，资产荡然，豫损之又损，其庶几乎？伯和揽镜，自叹形色。凡寓公贫士，邻里细民，辄周急赡乏。遍交士大夫之贤者，慕孔北海，座客常满，尊酒不空，终日高会开宴，诸伶毕至，以故闻见博有，声誉益彰。无何，张氏⑤据姑苏，军需征赋百出，昔之吝财豪户，破家剥床，目不堪睹。伯和优游衡茅⑥，教子读书，幅巾筇杖，逍遥乎林麓之间，泊如也。追忆曩时诸伶姓氏而集焉。喜事者哂之，弗究经史而志米盐琐事，质之于顽老子，曰：贤哂其易易，竟弗究其所以然者。我圣元世皇御极，肇兴龙朔，混一文轨，乐典章，焕乎唐尧，若名臣方躅，具载信史。兹记诸伶姓氏，一以见盛世芬华，元元⑦同乐，再以见庸夫溺浊流之弊，遂有今日之大乱，厥志渊矣哉。史列《伶官》之传，侍儿有集，义倡司书，稗官小说，君子取焉。伯和记其贱者末者，后犹匪企及，况其硕氏巨贤乎？当察夫集外之意，不当求诸集中之名也。伯和拜手曰：先生知予哉！

至正丙午春顽老子张择鸣善谨叙

   【注】①《青楼集》：成书于元至正乙未十五年（1355），全书一卷，记述元时歌妓、艺人百一十余人事，及在杂剧、院本、嘌唱、说话、诸宫调、舞蹈、器乐方面才能，与达官、文人的应酬交往，涉及名士等五十余人、男艺人三十余人。

   ②夏君：夏庭芝（约1300-1375），字伯和，一作百和，号雪蓑，别作雪蓑钓隐、雪蓑渔隐。华亭（今上海松江）人。

   ③明雌亭侯：鸣雌亭侯许负，西汉河内（今豫北）温（今河南温县）人，老妪，传善相人，曾相薄姬当生天子、相周亚夫为将为相及卒年，俱应，高祖封之为鸣雌亭侯。

   ④一纪：十二年为一纪。

   ⑤张氏：张鸣善，名择，号顽老子，元代散曲家。原籍平阳（今属山西），家在湖南，流寓扬州。曾官至宣慰司令使、江浙提学。元灭后称病辞官，隐居吴江。

   ⑥衡茅：简陋茅屋。

   ⑦元元：百姓。

   【案】《青楼集》现存有元末陶宗仪辑、明人陶□重校《说郛》本,明人陆楫所辑《古今说海》本,明人无名氏辑《说集》本，前二者内容文字大同小异，后者较之相异处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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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跋（说集本不载）

   余向观唐《北里志》与夫传奇杂说，其间声妓之籍籍者，虽才色节义有不相类，至于垂名传记，使后之兴慕，往往谈论于尊俎之间，而当时作者岂徒然也。余生斯世，因感其人之不见于今，且叹古之（知）音者又不复作；及观云间夏伯和氏《青楼集》，百年之间，其籍籍者有不愧于古，而知音者代不乏人，则余向之感且叹者，盖见闻寡陋之过也。观是集者，可谓闻弦赏音，足知雅调，免夫寡陋之诮矣。遂书于集之后。山阴朱武序。

   【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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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春伯《闻见录》载陈了翁《题蔡奴像》曰：“观全盛时风尘中人物尚如此，呜呼盛哉！”余于《青楼集》不（说海本、说郛本均多一“能”字）无感云尔。至正丙午夏五月郡人夏邦彦书于风月楼中。（说集本无此跋语）

       【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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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定奴（说集本不载）

       歌喉宛转，善杂剧。勾阑中曾唱《八声甘州》，喝采八声。其夫帽儿王，杂剧亦妙。凡妓，以墨点破其面者为花旦。

       【案】花旦，亦称搽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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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千金（说集本不载）

       善拨阮，能曼（说海本、说郛本均作“慢”）词，独步于时，其儿妇王心奇，善花旦，杂剧尤妙。

       【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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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坚坚（说集本不载）

   善唱，工于花旦杂剧，人呼为“小顺时秀”。

       【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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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山秀（说集本不载）

       姓李氏。其夫马二，名黑驹头。朱帘秀之高第。旦末双全，杂剧无比。

       【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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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山景

       田眼睛（说集本作“精”）光妻也。夫妇乐艺皆妙（此句说集本作“夫妇二人，乐艺皆造其妙”）。

       【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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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帘前秀

       末泥任国恩之妻也。杂剧甚妙。武昌湖南（说集本作“广”）等处，多敬爱之。

       【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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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事宜

       姓刘氏。姿色歌舞悉（说集本多“臻其”二字）妙。其夫玳瑁敛（说集本作“脸”），其叔象牛（说集本作“牙”）头，皆副净色，浙西驰名（说集本作“驰名江西”）。

       【案】净色，即花脸，一般扮演性格刚烈或粗鲁、奸险的人物，包括正净、副净、贴净、外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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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秀秀

   都下小旦色。名公巨卿多爱重之。（说集本多“声价翕然”四字）京师谚曰：“人间孙秀秀，天上鬼婆婆。”

   【案】鬼婆婆，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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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春宴

   姓张氏。自武昌来浙西（说集本作“来于浙间”）。天性聪慧，记性最（说集本作“极”）高。（说集本多“记杂剧三百余段”七字）勾阑中（勾阑中，说集本作“构肆”）作场，常写其名目，贴于四周遭梁上，任看官选拣需索。近世广记者，少有其比。

   【案】作场，民间艺人在空地上表演，泛指卖艺、表演，一作做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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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婆惜

   乐人李四之妻也。江右与杨春秀同时。颇通文墨，滑稽歌舞，迥出其流，时贵多重之。先与抚州常推官之子三舍者交好，苦其夫间阻。一日，偕宵遁，事觉，决杖。刘负愧，将之广海居焉，道经赣州，时有全普庵拨里，字子仁，由礼部尚书值天下多故，选用除赣州监郡，平昔守官清廉，文章政事，敭历台省，但未免耽于花酒。每日公余即与士夫酣饮赋诗，帽上常喜簪花，否则或果或叶，亦簪一枝。一日，刘之广海过赣，谒全公。全曰“刑余之妇，无足与也。”刘谓阍者曰：“妾欲之广海，誓不复还。久闻尚书清誉，获一见而逝，死无憾也。”全哀其志，而与进焉，时宾朋满座，全帽上簪青梅一枝，行酒，全口占《清江引》曲云“青青子儿枝上结”，令宾朋续之。众未有对者，刘敛衽进前曰“能容妾一辞乎？”全曰“可”，刘应声曰“青青子儿枝上结，引惹人攀折。其中全子仁，就里滋味别。只为你酸留意儿难弃舍。”全大称赏，由是顾宠无间，纳为侧室。后兵兴，全死节。刘克守妇道，善终于家。（此条说集本为“刘婆惜，乐人李四之妻也。天性聪慧，善歌舞，驰名湖湘间。全子人（仁）自户部尚书选用，除赣州路监郡，声价赫然。一日，全宴客，呼刘佐尊。正清和时景，庭前有梅，方结子尚小，全因酒酣，口占《清江引》云‘青青子儿枝头结，未许人攀折’，下韵未成，沉吟之际，刘应声云‘其中全子仁，就里滋味别，酸溜溜好教人杂弃舍。’一座称卖（赏）。全遂属意焉。数日后，刘与其好尝（常）三舍者逃窜，其家寻获告官，正隶全公，遂授状，竟断离异。经数月，即令人寻访，纳为侧室。全殁后，不知所终。”）

   【案】推官，元各路总管府及各府设置，掌治刑狱。广海，今广东江门台山。全普庵拨里，即全普庵撒里，高昌（今新疆）维吾尔人，散曲家，陈友谅攻江西，兵败自刎而死。敭。同扬。阍者，看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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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般般丑

   姓马，字素卿。善词翰，达音律，驰名江湘间。时有刘廷信者，南台御史刘廷翰之族弟，俗呼曰“黑刘五”，落魄不羁，工于笑谈，天性聪慧，至于词章，信口成句，而街市俚近之谈，变用新奇，能道人所不能道者，与马氏各相闻而未识。一日，相遇于道，偕行者曰：“二人请相见。”曰：“此刘五舍也；此即马般般丑也。”见毕，刘熟视之，曰：“名不虚得！”马氏含笑而去。自是往来甚密，所赋乐章极多，至今为人传诵。（此条说集本为“般般丑，姓刘氏。湖湘名妓也。刘廷信尝以乐府赠之，至今与人传唱。”）

   【案】刘廷信，一作刘庭信 原名廷玉，行五，身黑而长，益都(今属山东)人，元散曲家。南台御史，即侍御史。刘廷翰之职，一说湖藩大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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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分儿（此条说集本不载）

   姓王氏。京师角妓也。歌舞绝伦，聪慧无比。一日，丁指挥会才人刘士昌、程继善等于江乡园小饮，王氏佐樽。时有小姬歌《菊花会》南吕曲云：“红叶落火龙褪甲，青松枯怪蟒张牙。”丁曰：“此《沉醉东风》首句也。王氏可足成之。”王应声曰：“红叶落火龙褪甲，青松枯怪蟒张牙。可咏题，堪描画，喜觥筹席上交杂。答刺苏频斟入礼厮麻，不醉呵休扶上马。”一座叹赏，由是声价愈重焉。

   【案】才人，宋元时称编曲、撰词之人。刘士昌，宛平（今属北京丰台）人，有四季黄钟及娇马衫中吕（续录鬼簿）传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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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莺儿

   山东名姝（说集本作“妓”）也。美姿色，善谈笑。搊筝合唱，鲜有其比。贾伯坚任山东佥宪，一见属意焉，与之甚昵。后除西台御史，不能忘情，作《醉高歌（过）红绣鞋》曲以寄之曰：“乐心儿比目连枝，肯意儿新婚燕尔。画船开，抛闪的人独自，遥望关西店儿，黄河水流不尽心事，中条山隔不断相思。常（一作当）记得，夜深沉，人静悄，自来时。来时节三两句话，去时节一篇诗。记在人心窝儿里直到死。”由是台端知之，被劾而去。至今山东以为美谈。

   【案】贾伯坚，贾固，沂洲（今山东临沂）人，官至中书左参政事，善乐府，谐音律，有《【庆元贞】失砂渍玉鼎》曲传世。佥宪，佥都御史。台端，支持台中事务之侍御史。清张雍敬传奇《醉高歌》、杨六榆《书醉高歌传奇后》皆敷衍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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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温柔

   曾九之妻也（说集本此句作“姓曹氏”）。姿色端丽，而举止温柔（说集本作“雅”，下多“善化（花）旦杂剧”五字）。淮浙驰名，老而不衰。江西亦有喜温柔，姓孙氏，其艺则不逮焉。（江西下三句，说集本无，别有“曾瑞卿以《梧叶儿》数首以赠之，其半皆寓其名，梓行于世。回回旦色末里吟，传授其妙。”）

   【案】曾瑞卿，曾瑞，号褐夫，大兴（今北京大兴）人，一说平洲（今河北庐龙）人，元散曲家，志不屈物，终身不仕，《录鬼簿》载其“临终之日，诣门吊者以千数”。旦色，女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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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都秀

   姓张氏。其友（说集本作“夫”）张七，乐名黄子醋。善杂剧（说集本作“妓”），其外脚供过（供过，说集本作“衬”）亦妙。

   【案】外脚，元剧中非主唱者统称，也简称外，不简单等同于外末、外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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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凤歌（说集本作“哥”）

   山东名妓也。善小唱。彭庭坚为沂州同知，确守不乱。真恃以机辨圆转（说集本作“机圆百转”），欲求好于彭。一日大雪，彭会客，深夜方散，真托以天寒不回，直造彭室，彭竟不辞，后（说集本多一“情”字）意甚密。

   【案】彭庭坚，字允诚，温州瑞安人，进士，历任沂州同知、崇安县尹、建宁路总管府事、佥都元帅府事，福建道宣慰使司副都元帅，四十三岁战死，封忠愍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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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国秀、李奴婢、王玉英、重阳景（仅见说集本）

   小国秀，事事宜，张童童，维扬魁首。

   李奴婢，妆旦色，貌艺为最。仗义施仁，嫁与杰里哥儿佥事，伯家闾监司动言章，休还。名公士夫，多与乐府长篇，歌曲词章。予亦有《水仙子》与之云：“丽春园先使棘针屯，烟月牌荒将烈焰焚。实心儿辞却莺花阵，谁想香车不甚稳。柳花亭进退无门，夫人是夫人分，奴婢是奴婢身，怎做夫人。”

   王玉英，妆旦色。人品艺业惊人。宪司老汉经历侧室也。予曾有《朝天曲》赠之云：“玉英玉英，杂树西风净。蓝田日暖七妆成，如琢如磨性。异钟奇范，精神光莹，价高如十座城，试听几声，白雪扬春令。”

   重阳景，丁指挥妻，遭遇不小也。

   【案】佥事，主官附官，参事之下，主事之上，司官事判断。监司，地方监察官。《水仙子》见嘲讽，因事迹不详，不宜判别。宪司，上司，元时惯用语。经历，长出纳文移之官。指挥，指挥使，或兵马指挥。遭遇，人生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