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品》札记

跑堂

词品

明·杨慎

刻词品序

   声音之道，愚未之有考也。近得升庵翁所著词品，三月读未尝释手。微求其端。大较词人之体，多属揣摩不置，思致神遇。然率于人情之所必不免者以敷言，又必有妙才巧思以将之，然　后足以尽属辞之蕴。故夫词成而读之，使人恍若身遇其事，怵然兴感者，神品也。意思流通无所乖逆者，妙品也。能品不与焉。宛丽成章，非辞也。是故山林之词清以激，感遇之词凄以哀，闺阁之词悦以解，登　览之词悲以壮，讽谕之词宛以切。之数者，人之情也。属辞者，皆当有以体之。夫然后足以得人之性情，而起人之咏叹。不然则补织牵合，以求伦其辞，成其数，风斯乎下矣。然何以知之。诗之有风，犹今之有词也。语曰，动物谓之风。由是以知不动物非风也，不感人非词也。翁为当代词宗，平日游艺之作，若长短句，若填词选格，若词林万选，若百　琲明珠，与今词品，可谓妙绝古今矣。愚虽未能悉读诸集，山林之词，大率清以激也，不然则舒以适也。闺阁之词，大率悦以解也，不然则和以节也。他可类见矣。然犹未承面命。姑记于此，以俟取正于他日。

嘉靖甲寅仲秋朔日，成都后学周逊序

词品序

   诗词同工而异曲，共源而分派。在六朝，若陶弘景之寒夜怨，梁武帝之江南弄，陆琼之饮酒乐，隋炀帝之望江南，填词之体已具矣。若唐人之七言律，即填词之瑞鹧鸪也。七言律之仄韵，即填词之玉楼春也。若韦应物之三台曲、调笑令，刘禹锡之竹枝词、浪淘沙，新声迭出。孟蜀之花间，南唐之兰畹，则其体大备矣。岂非共源同工乎。然诗圣如杜子美，而填词若太白之忆秦娥、菩萨　蛮者，集中绝无。宋人如秦少游、辛稼轩，词极工矣，而诗殊不强人意。疑若独爇然者，岂非异曲分派之说乎。昔宋人选填词曰草堂诗馀。其曰草堂者，太白诗名草堂集，见郑樵书目。太白本蜀人，而草堂在蜀，怀故国之意也。曰诗馀　者，忆秦娥、菩萨蛮二首为诗之馀，而百代词曲之祖也。今士林多传其书，而昧其名。故于余所著词品首著之云。嘉靖辛亥仲春，花朝洞天真逸杨慎序。

跑堂

   一分儿

   一分儿，姓王氏，京师角妓也。歌舞绝纶，聪慧无比。一日，丁指挥会才人刘士昌、程继善等于江乡园小饮，王氏佐樽。时有小姬歌菊花会南吕曲云：“红叶落，火龙褪甲。青松枯，怪蟒张牙。”丁曰：“此沉醉东风首句也，王氏可足成之。”王应声曰：“红叶落火龙褪甲，青松枯怪莽张牙。可咏题，堪描画，喜觥筹席上交杂。答剌苏频斟入礼厮麻，不醉呵休扶上马。”一座吹赏，由是声价愈重焉。

   【案】搬自元夏庭芝《青楼集》，此条说集本不载。

跑堂

   宋六嫂

   宋六嫂，小字同寿。元遗山有赠觱栗工张嘴儿词，即其父也。宋与其夫合乐，妙入神品。盖宋善讴，其夫能传其父之艺。滕玉霄待制尝赋念奴娇以赠云：“柳颦花困”云云，词见第五卷。念奴娇一名百字令。

   【案】搬自元夏庭芝《青楼集》。“宋六嫂”，说集本正文作“宋六姐”，目录作“宋六嫂”。“待制”，说集本无此二字。“《念奴娇》”下，说集本有“词”字。

跑堂

   杜妙隆

   杜妙隆，金陵佳丽人也。卢疏斋欲见之，行李匆匆，不果所愿。因题踏莎行于壁云：“雪暗山明，溪深花早。行人马上诗成了。归来闻说妙隆歌，金陵却比蓬莱渺。宝镜慵窥，玉容空好。梁尘不动歌声悄。无人知我此时情，春风一枕松窗晓。”

   【案】搬自元夏庭芝《青楼集》。

跑堂

   刘燕歌

   刘燕歌善歌舞，齐参议还山东，刘赋太常引以饯云：“故人别我出阳关。无计锁雕鞍。今古别离难。况隔断、蛾眉远山。一樽别酒，一声杜宇，寂寞又春残。明月小楼闲。第一夜、相思泪弹。”至今脍炙人口。

   【案】搬自元夏庭芝《青楼集》。“燕歌”，说集本作“燕哥”。“善歌舞”下，说集本多“通音律”三字。

跑堂

   赵真真杨玉娥

   赵真真、杨玉娥，善唱诸宫调。杨立斋见其讴张五牛、商正叔所编双渐小卿怨，因作鹧鸪天、哨遍、耍孩儿煞以咏之。后曲多不录。今录前曲云：“烟柳风花锦作园，霜芽露叶玉装船。谁知皓齿纤腰会，只在轻衫短帽边。啼玉靥，咽冰弦，五牛身去更无传。词人老笔佳人口，再唤春风在眼前。”

   【案】搬自元夏庭芝《青楼集》。“真真”，说集本作“贞卿”。“恕”，说集本无此字。五牛，绍兴年间有张五牛大夫，因听动鼓板中有《太平令》或赚鼓板，即拍板大节抑扬处是也，遂撰为“赚”。

跑堂

   珠帘秀

   姓朱氏，行第四，杂剧为当今独步。驾头、花旦、软末泥等，悉造其妙。胡紫山宣尉尝以沉醉东风曲赠云：“锦织江边翠竹，绒穿海上明珠。月淡时，风汪处，都隔断、落红尘土。一片闲情任卷舒。挂尽朝云暮雨。”冯海粟待制亦赠以鹧鸪天云：“凭倚东风远映楼，流莺窥面燕低头。虾须瘦影纤纤织，龟背香纹细细浮。红雾敛，彩云收，海霞为带月为钩。夜来卷尽西山雨，不著人间半点愁。”盖朱背微偻，冯故以帘钩寓意。至今，以朱娘娘称之者。

   【案】搬自元夏庭芝《青楼集》。“朱”，说集本作“宋”。“软末泥，说集本作“软末末”，当误。“东风”，说郛本作“春风”。所引词中“春”，说集本作“捲”，莲花记所引作“卷”。“待制”，说集本无此二字。“寓意”二字下，说集本有“关巳斋亦有南吕数套，梓于《阳白雪》，故不录出。”

跑堂

   于湖南乡子

   张于湖送朱元晦行，与张钦夫、邢少连同集，作南乡子一词云：“江上送归船，风雨排空浪拍天。赖有清樽浇别恨，凄然。宝烛烧花看吸川。楚舞对湘弦，暖响围春锦帐毡。坐上定知无俗客，俱贤。便是朱张与少连。”此词见兰畹集。观“楚舞湘弦”之句及朱文公云谷寄友绝句云：“日暮天寒无酒饮，不须空唤莫愁来。”则晦翁于宴席，未尝不用妓。广平之赋梅花，又司马公亦有艳辞，亦何伤于清介乎。

   【案】沈继祖《劾晦庵先生疏》“……以至欲报汝愚援引之恩，则为其子崇宪执柯，娶刘珙之女，而奄有其身后巨万之财。又诱尼姑二人以为宠妾，每之官则必与之偕行，谓其能修身，可乎？冢妇不夫而自孕，诸子盗牛而宰杀，谓其能齐家，可乎？……”朱熹《落秘阁修撰依前官谢表》云“谅皆考覆以非诬，政使窜投而奚憾。”所劾尚有争议，然用妓事，无须为朱子遮掩。

跑堂

   李师师

   李师师，汴京名妓。张子野为制新词，名师师令。略云：“蜀彩衣长胜未起，纵乱云垂地。正值残英和月坠，寄此情千里。”秦少游亦赠之词云：“看遍颍川花，不似师师好。”后徽宗微行幸之，见宣和遗事。瓮天脞语又载，宋江至李师师家，题一词于壁云：“天南地北，问乾坤何处，可容狂客。借得山东烟水寨，来买凤城春色。翠袖围香，鲛绡笼玉，一笑千金值。神仙体态，薄倖如何销得。　　想芦叶滩头，蓼花汀畔，皓月空凝碧。六六雁行连八九，只待金鸡消息。义胆包天，忠肝盖地，四海无人识。闲愁万种，醉乡一夜头白。”小词盛于宋，而剧贼亦工如此。

   【案】张先、晏几道、秦观有交往者，王师师，东京城染房王寅之女。张先为其创《师师令》调，秦观为其作《一丛花》，晏几道有《生查子》写其音容。周邦彦、宋徽宗交往者，是“飞将军”李师师，南宋张邦基《墨漫录》、张端义《贵耳集》、无名氏《大宋宣和遗事》（后元人增订）、无名氏《李师师外传》、明梅鼎祚《青泥莲花记》有载。

跑堂

   美奴

   苕溪渔隐曰：陆敦礼藻有侍儿名美奴，善缀词。出侑樽俎，每乞韵于坐客，顷刻成章。卜算子云：“送我出东门，乍别长安道。两岸垂杨锁暮烟，正是秋光老。一曲古阳关，莫惜金樽倒。君向潇湘我向秦，鱼雁何时到。”如梦令云：“日暮马嘶人去，船逐清波东注。后夜最高楼，还肯思量人否。无绪，无绪，生怕黄昏疏雨。”

   【案】侍儿之作，胜过近现代诸多名家、名媛。

跑堂

   柔奴

   东皋杂录云：王定国岭外归，出歌者劝东坡酒。坡作定风波序云：“王定国歌儿曰柔奴，姓宇文氏。眉目娟丽，善应对。家世住京师。定国南迁归，余问柔：‘广南风土，应是不好。’柔对曰：‘此心安处，便是吾乡。’因为缀此词云。”“常羡人间琢玉郎，天教分付点酥娘。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案】《东皋杂录》不传，《脞说》《苕溪渔隐丛话》《能改斋漫录》俱有引用处。

跑堂

   易祓妻词

   易祓，字彦章，潭州人。以优校为前廊，久不归。其妻作一翦梅词寄云：“染泪修书寄彦章，贪作前廊，忘却回廊。功名成遂不还乡，石做心肠，铁做心肠。　　红日三竿嬾画妆，虚度韶光，瘦损容光。相思何日得成双，羞对鸳鸯，嬾对鸳鸯。”

   【案】搬自元陶宗仪《说郛》。

跑堂

   刘鼎臣妻词

   婺州刘鼎臣赴省试，临行，妻作词名鹧鸪天云：“金屋无人夜翦缯，宝钗翻过齿痕轻。临行执手殷勤送，衬取萧郎两鬓青。听嘱付，好看成，千金不抵此时情。明年宴罢琼林晚，酒面微红相映明。”

   【案】搬自元陶宗仪《说郛》。

跑堂

   平韵忆秦娥

   太学服膺斋上舍郑文，秀州人。其妻寄以忆秦娥云：“花深深，一钩罗袜行花阴。行花阴，闲将罗带，试结同心。日边消息空沉沉，画眉楼上愁登临。愁登临，海棠开后，望到如今。”此词为同舍者传播，酒楼妓馆皆歌之，以为欧阳永叔词，非也。

   【案】搬自元陶宗仪《说郛》。

跑堂

   萧轸娶再婚

   三山萧轸登第，榜下娶再婚之妇。同舍张任国以柳梢青词戏之曰：“挂起招牌，一声喝采，旧店新开。熟事孩儿，家怀老子，毕竟招财。当初合下安排，又不豪门买呆。自古道、正身替代，见任添差。”

   【案】家怀，不见外、不客套。见任，现任。添差，犹言备胎做额外差事。

跑堂

   王昂催妆词

   探花王昂榜下择婿时，作催妆词云：“喜气满门阑，光动绮罗香陌。行到紫薇花下，悟身非凡客。不须脂粉污天真，嫌怕太红白。留取黛眉浅处，画（画字上原有一共字，王幼安据陶朱新录删）章台春色。”

   【案】王昂，或作王昴。榜下，宋时风尚，选科举中榜者为婿。

跑堂

词品拾遗

   卓稼翁词

   三山卓田，字稼翁，能赋驰声。尝作词云：“丈夫只手把吴钩，欲断万人头。因何铁石，打成心性，却为花柔。君看项籍并刘季，一怒使人愁。只因撞着虞姬、戚氏，豪杰都休。”其为人溺志可想。

   【案】驰声，声名远扬。稼翁词所言，非不可，然泛泛而论，不能立住，故升痷说评不虚。

跑堂

   锁懋坚词

   锁懋坚，西域人，扈宋南渡，遂为杭人。代有诗名，懋坚尤善吟写。成化间，游苕城，朱文理座间，索赋其家假山，懋坚赋沉醉东风一阕云：“风过处，香生院宇。雨收时，翠湿琴书。移来小朵峰，幻出天然趣。倚阑干，尽日披图。谩说蓬莱本是虚。只此是、神仙洞府。”为一时所称。

   【案】元曲。未觉其好，或耐唱而不耐品。

跑堂

   花纶太史词

   杭州花纶，年十八，黄观榜及第三人。初读卷官进卷，以花纶第一，练子宁第二，黄观第三。御笔改定以黄第一，练第二，花第三。南京谚有“花练黄、黄练花”之语。故后人犹以花状元称之。其题科名记及登科录，皆以黄练二公死革除之难划毁，故相传多误。花有词藻，其谪戍云南，有题杨太真画图水仙子一阕云：“海棠风，梧桐月，荔枝尘。霓裳舞，翠般娇，绣岭春。锦绷嬉，金钗信。香囊恨。痴三郎，泥太真。马嵬坡，血污游魂。杨柳眉、侵颦黛损。芙蓉面、零脂落粉。牡丹芽、剪草除根。”其风致不减元人小山酸斋辈。滇人传唱，多讹其字，余为订之云。

   【案】花纶，浙江仁和县人，明洪武十八年探花。黄观，字澜伯、尚宾，早年随母姓，名许观，贵池清溪金墩人，“三元六首”，洪武二十四年状元。练子宁，名安，字以行，江西临江府三洲 (今峡江)人，洪武十八年榜眼。所录为曲。

跑堂

   梁贡父木兰花慢

   梁贡父曾，燕京人。大德初，为杭州路总管。政事文学，皆有可观。尝作西湖送春木兰花慢词云：“问花花不语，为谁落，为谁开。算春色三分，半随流水，半入尘埃。人生能几欢笑，但相逢、樽酒莫相推。千古幕天席地，一春翠绕珠围。彩云回首暗高台，烟树渺吟怀。拚一醉留春，留春不住，醉里春归。西楼半帘斜日，怪衔春、燕子却飞来。一枕青楼好梦，又教风雨惊回。”此词格调俊雅，不让宋人也。

   【案】所论甚恰。

跑堂

   卖花声

   黄子常卖花声词云：“人过天街，晓色担头红紫。满筠筐、浮花浪蕊。画楼睡醒，正眼横秋水。听新腔，一回催起。吟红叫白，报得蜂儿知未。隔东西，馀音软美。迎门争买，早斜簪云髻。助春娇，粉香帘底。”乔梦符和词云：“侵晓园丁，叫道嫩红娇紫。巧工夫、攒枝饾蕊。行歌伫立，洒洗妆新水。卷香风、看街帘起。深深巷陌，有个重门开未。忽惊他、寻春梦美。穿窗透阁，便凭伊唤取。惜花人、在谁根底。”

   【案】亦是黄词在前，升痷不当收录乔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