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之歌5

敬亭山 · 发表于 2018-7-23 0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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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集：抵达老军乡

为了自己想过的生活，勇于放弃一些东西。这个世界没有公正之处，你也永远得不到两全之法。若要自由，就得牺牲安全。若要闲散，就不能获得别人评价中的成就。若要愉悦，就无需计较身边人给予的态度。若要前行，就得离开你现在停留的地方。——弗朗西斯·梅斯

今天又是凄凄惨惨的一天，似乎自从进入甘肃以来，每天都过得凄凄惨惨的，以前的好运气再也找不到了。

昨天在永昌县买水的时候，小店老板建议我就住在永昌，不要再往前走了，前面没有大乡镇，住宿不便。我看看时间，还不到六点，就想再往前走一段，这样今天也许就能抵达张掖了，觉得自己带有帐篷睡袋，便可以横行无阻了。直到天黑，果然再也没有遇到大些的乡镇，最后只好在一个小村子里搭帐篷过夜。对于这些本来就是一种体验的生活，总是要去慢慢体会的。然而，天黑不久，便开始滴滴答答的下起雨来，我也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只是雨让人烦躁，也让人担心。夜间由于自行车后轮又被扎破了，气漏完后，于是本来站着的自行车一下子倒了下来，撞到帐篷，在这样的午夜里突然出现的这种状况把我吓了一跳，好像有什么猛兽来攻击我的帐篷一般。我打开帐篷门，发现是自行车倒了后，才觉得心安，也就没有理车子了。

第二天六点多醒来，外面下着细微的小雨。我起身坐在帐篷里，帐篷上有些潮润的感觉，但是帐篷内还算干燥，防潮垫也是干的，于是又躺了一会儿。感觉雨停了，才走出帐篷。这个村子离高速公路很近，汽车往来的声音络绎不绝。我走出帐篷，发现鞋子湿了，这样一双旧鞋子，鞋面已经开裂，所以也并不在乎，赤着脚在一间小卖部里买了双布鞋，然后开始收拾东西。帐篷外面挂着一层水珠，我用魔术头巾擦干净，把帐篷里面的东西收拾干净，收拾起帐篷，然后看到自行车后轮完全泄气了，只好继续动手把车胎补好。这时，天阴沉沉的，但是并没有落雨，附近也没有地方可以吃饭。我吃了几块干粮，省视着这个偶然路过的世界。

过了一下，开始有蒙蒙细雨落下。我捡了块塑料薄模，把行李搭上，然后出发。不一会儿小雨也停了，只是路很烂，眼前依旧是辽阔的荒野，群山低矮，近处的野草疯长到齐腰，结满种子，杂乱而又萧条。公路旁边偶尔有些土地里种着大麦，我沿路走着，眼前的景色虽不能让人痴迷，但是那一种萧条辽阔也足以让人惊叹。没有种植大麦的地方，是戈壁，长着一撮一撮的植物，稀疏的植物更加使土地变得荒凉，我本想拿出手机拍张照片，结果车子没扎稳，当我去扶车子时，失手把手机丢了，而手机恰巧掉进一个积水坑里。幸运的是丢掉的是那台已经频临退休的旧手机，然而即便这样，也使心中烦躁起来。这一路走来，我的心情似乎一直被这种看似偶然的小事情破坏着，也许是我自己太过大意吧。手机本来已经破烂不堪，现在进水后，再也打不开了。

心情稍加调整，继续高歌上路。走着走着，雨又下起来了，路上坑坑洼洼里积攒的雨水不一会儿就溅得满身都是。雨越下越大，而四周更加荒凉，杳无人迹。极目眺望，只有一片辽阔的荒野和群山，除了偶尔经过的火车和隔壁高速上的车流，四周是可怕的孤独。雨越下越大，渐渐的外衣湿了，接着内衣也湿了，寒冷席卷而来，带着秋天的萧瑟和凄凉。无处避雨，我只能继续前行，走了十多公里的样子吧，终于见到一处路口有几户人家。我看到一个候车的残破亭子，便在亭子里停下，一停下就更加冷了，衣服冰凉刺骨，冷的直打哆嗦。残破的候车厅前有个小店。我走进小店里想买些吃的，却没发现什么可以吃的，只好胡乱买些东西，然后问老板要两个袋子，把手机装着，防止打湿。在亭子里哆哆嗦嗦的等着雨停，十点多的时候，雨似乎停了，我便开始出发了。

这时风吹着，一路上坡，逆风而行的那种焦躁和艰难，言语是无法表达，仿佛全世界都在和自己作对，我像是个傻子一样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我要征服戈壁，征服这风，这雨，征服饥饿和孤独。四周是荒凉的戈壁滩，戈壁滩里到处是古代长城留下的废墟，这些废墟只剩下了一条条颓败的分不出形状的黄土，隔壁里有一座座坟墓，远处的山上有大大的风车，像个坏蛋一样在那转动，可惜我不是堂吉柯德，没有勇气拿起长矛去和他作战。走着走着，风把衣服都吹干了，看着眼前的景色，忽然想写诗了，这大概就是作为一个文艺狗的好处，无论处境怎样的让人绝望，都能把他和诗扯到一起。于是一边看着眼前的景色，脑海里构思着，然后写道：

其一

大漠横秋色，长风卷地来。

寒云遮客望。冻雨满征衣。

路远人行缓，山荒语者稀。

行车风欲阻，老子正堪敌。

其二

戈壁行多苦，荒丘色自寒。

穷山绝鸟迹，瘦草动秋颜。

大道直如笔，人行迷似船。

云回雨欲下，故人隔千山。

戈壁走尽，便开始是一片草原了。有牧羊人赶着羊群，披着羊皮毯子的牧羊人鞭子挥得嘹亮。放眼望去，远处的山上也有羊群，一朵朵灰白色的小影子趴在山上，偶尔也会看到牛群，草原和戈壁都用铁丝网分割开来。只是由于修路，这些路还是烂的让人绝望。

继续走着，天又阴暗了下来，远处接连着山峰的云朵像是被水打湿的墨汁。接着这暗云合围了整个山谷，穿过草原向公路集结，视觉被关在了眼前十几米的地方，整个世界都成了一副朦胧的末日景象。我一个人走在这里，心中的凄凉是无法言喻，这时我开始想家了。或许每个人在这样的环境里首先都会想到家，想到温暖的房间，食物和饮料，想到朋友，想到那些熟悉的世界。而这里，我完全是陌生的，是一个入侵者，连路边瑟瑟的小野花都仿佛在嘲笑我，那些逆风似乎在阻止我前进，像是个神勇的卫国战士。此刻，我被孤立，被抛弃，我曾经一次次的设想荒野，然而，此时处身于荒野，我却是那么的无助，脆弱的不如一只麻雀，是我在城市生活太久，还是我本来就是这么一个脆弱的人类，习惯了物质世界里的一切?

不一会儿雨落下来了，细碎的雨线迎面斜织着，打在脸上，凉凉的，冷冷的。我沿着一条新修的公路走着，公路上没有铺柏油，到处是石头，好在没有汽车通行。看着自己蜗行龟爬的单车，再看着高速公路上呼啸而过的汽车，心中有些气馁。继续走来，这些新修的路到了尽头，开始继续爬上老路，雨也越下越大，越下越冷，衣服湿透了，帽子上汇聚着水珠，一滴滴滴落。然而在这白茫茫的孤独世界里，我只能继续前进，纵然寒冷和饥饿，干渴和疲惫，像是行刑的马匹，四面八方的拉扯着我，但是我知道自己别无选择。我也想过不如把车子扔了吧，搭一辆汽车离开这蛮荒之地，只是心中还是不肯死心，必须要征服这一切，忍耐这一切，无论如何，不能后退。于是不敢去想身体上的痛苦，开始关注这丰茂的草原，想起那句“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番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这一带刚好属于焉支山脉，汉朝时，霍去病征讨匈奴，匈奴退守焉支山下，便做了此歌。此时，在冷风冷雨里想起那些金戈铁马的历史，心中的热血便沸腾起来了，河西走廊沁透了汉唐文化，那些边塞诗人笔下的世界，此刻褪去了历史的辎衣，只剩下这一片草原依旧茂盛的生长、枯萎、再生长。

在一次次绝望和希望的交战里，我只觉得手指已经麻木肿胀，像五根木头一样，已经不能控制车闸了。这时看到路边忽然有了片大麦地，便看到了希望，知道附近应该有村庄。不一会儿就在远处的路边看到了树木，在这大西北，有树木的地方必然有村庄。走到前去，只有两三家房子，是个修补汽车的小店。我把车停在一个棚子里，把指关节活动活动，直到僵化的五指再次流淌着血液。我看到一间小泥屋的屋顶有烟升起，还以为是别人家的厨房，便走进去想要问路，进去才发现只是个小小的房间，里面有锅炉可以取暖，有两张床，一个半老的男人坐在床上，我向他问路，想知道去前方的乡镇有多远，他乡音浓烈，普通话基本上是不会的，我只能靠揣摩着，得知这里离老军乡大约有七公里，于是便继续前进。

在雨中每一分钟都是一种折磨，何况这大西北的冷雨。不一会儿手指又麻木了，道路却是一如既往的烂，只是现在变成下坡了，我必须控制速度，防止撞击到石头摔倒或者爆胎。这样战战兢兢的走着，手指渐渐的连刹车也无法捏了，也无法捏着车把手，只是把手放在车把手上控制平衡。一次次兴奋的把远处高速公路天桥上的广告牌当做是房屋，而又一次次失望。最后终于抵达一个小村庄，看到路边有房子上写着住宿两个字，便进来问询，这时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赶紧停下来，换上干燥的衣服。虽然此时只是下午两点多，抵达张掖甚至山丹县的计划都泡汤了。附近也没找到饭店，只好买袋面包和泡面充饥。骑行大约是所以旅行中最痛苦的吧，甚至超过了徒步，因为我们总是被大自然虐待着，却又痴心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