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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密之 于 2018-11-3 16:58 编辑
自从改革开放以来,工业化、城市化的打工大潮就席卷全国,数以千万计的剩余劳动力涌入城市,成为城市建设中不可或缺的主要劳动力,他们这个群体,往往被称作打工者,他们背井离乡来到城市,从事不同的工作,在法制和各种制度还未健全的时代,面临着身份尴尬、艰辛的生存环境等难题。打工的岁月,苦难、不幸、惆怅、孤独等情绪常伴左右,在这种情形下,他们急需寻找内心情感的宣泄口,其中有一些富有知识和才华的人,他们将自己的感想、情感和各种亲身经历用文字表达出来,打工文学应运而生了。而作为打工文学中的重要一支——打工诗,对集中反映打工者的心声,记录大时代下渺小的个体思想,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需要指出的是,自古以来就有很多诗人给底层劳动人民写诗代言,这也是中国古代以来现实主义题材创作的一个重要方向。譬如那首著名的古诗“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便是写的劳动人民在城市里的感受感想,但是这也仅仅是身为知识分子和读书人的诗人阶层给他们的代言,作者本身并不是当事人,虽然很有震撼力,也不是亲身经历。我们在这里所说的打工诗,实际上很多非打工人士也写过反打工题材的诗词,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所写的并非打工诗。这里强调的打工诗,乃是打工者写的诗词作品。笔者接下来就试着通过分析湖南旅行诗人汤沧海早期的诗,来阐述汤沧海诗中的打工主题极其所表现出的现实意义。
据密之《汤沧海正传》记载:“代表二年,沧海甫毕业,遂南下岭海,打工以为稻梁之谋,飘零辗转于各工厂之间。时岭南诸郡开放已久,夷夏通商,厂商如林,国人好利者纷趋之。沧海性本天真,居藏污纳垢之所,受金迷纸醉之诱,坚贞守节,养浩然之气,修仁爱之心,仍不废诗书,创作如故。”由此可知,汤沧海是二十一世纪初就南下广东找工作的,在广东的十来年经历,写下了许多反映自身经历的现实主义篇章。汤沧海后来曾经将早期诗作编辑成稿,自名《湘南草》。其中有一首七绝,最能够反映出集名的意义和作者的心态:我本湘南秋后草,随风乱转到天涯。十年未断尘泥味,夜到深时偶有嗟。(《根》)全诗充满了一种深深的喟叹感慨,游子的情怀和漂泊的感遇,都蕴涵在这里不可分割了。而《湘南草》里那些反映作者喜怒哀乐的诗,富有生命力的表达方式,像一串串跳跃的符号,在时代面前唱出了属于自己的旋律。
在商业化的时代,娱乐至上已经成为了人们借以狂欢和自我麻醉的一剂良药。而真正的诗歌,在这个时代并未缺席,而是一直承担着记录、评判、怜悯的主要作用。诗歌成为与时代、物质原则抗衡的决定性力量。作为默默无闻的打工诗人,则成为工业化社会表面的沉默的信息浪潮中成为发言人。打工诗词不可避免地属于这个时代的现实文学,诗人很难将他们笔下的文字与他们时刻面对的社会现实截然分开;沧海的打工诗也恪守和传承着元白新乐府运动以来的现实主义精神。看过《湘南草》后,密之以伤感的激情在《我们理想中的诗人》一文中说道:既然我们无以寄托对未来美好世界的希望,既然其它道路行不通,那么让我们相信,诗歌是来源于社会又超脱于社会的精神良药,它是守护我们良心的防腐剂,它为抵挡现代化带来的虚无主义提供了最有力的理论——记录内容丰富多样的现实生活是诗词的灵魂所在,也是它存在的目的。
打工诗正是通过与打工者命运的联系,以自己的语言抵达时代的本质。实际上,更多的打工者都是没有什么文化的,也不知道如何来表达自己的情感,他们的声音,早已经湮没在了城市化的尘埃里。一代人的青春和血汗,在无声的浇灌着时代的发展,而他们更多的人早已经被时代所遗忘。我们是否觉得睫毛苦涩?在工业化这个时代大潮流面前,个人的声音变得微不足道,工厂所在,除了表面上的财富,就是千千万万打工者的青春和血汗。
翻开《湘南草》,我们就可以看到一个有血有肉的诗人,在大时代面前是如何发出自己的声音。对家乡亲人的思念,对城市现象的记录,对工厂环境的描写,对周边人事的记录,是沧海诗中常见的主题内容。沧海在广州认识的诗友及同乡跑堂曾这样评价他:沧海从来没有保持中立或冷漠的态度,而总是以一个纯真者的良心来评判某件事情或某个人。沧海身上有着一股运动着的永不宁静的自然力,一股冲破人世牢笼永远向上的浪潮。他常常把最微不足道的小事变为激动人心的、强烈非凡的诗意,他只是按内心生活、写作,就把诗词达到了新的明晰和广阔。
游子情怀是打工者普遍感受到的心灵境遇。做为背井离乡来到一个陌生而又繁华的城市里,打工者会发现这里虽然有许多没有见到的新鲜事情,但终究不是自己的家乡。那种对家乡和亲人的思念之情,就会油然而生,并长久在心中萦绕着。“故地遥遥睇不真,蜗居暂作岭南人。秋风不是无情客,赠我窗前一树春”《蜗居》,狭窄的住所,蜗居的住客,春秋易季,最容易勾起心中的思乡之情。“古井寒乡寻梦人,漫趋岭外共争春。工场多是不平地,梦起无声复梦沉。”工场之中,来自全国各地的人,为了生计走到了一起,各自有各自的心事,一个个城市的追梦人,在这里挥洒着自己的青春。“车如流水月如瓢,舀尽乡思满目浇。瓦肆新歌叠醉语,蜗居华梦浸清宵。宜潭父老依稀在,岭海斯民次第遥。莫去白云山上望,一城灯火乱如潮”《岭南》,大城市的繁华和思乡的落寞交织在一起,让人悱恻不已。“幼年不解思乡味,每笑诗中吟月人。一自天涯离落久,始知明月窃人魂。”明月永远是思乡游子的寄托,对月思乡这个中国古典诗的永恒主题,在打工者心中有着一份更加深刻的感受。特别是逢年过节,回家就成了打工者心中的一种执念和盼望。“寒凛又逢春,返乡客满尘。一年回一度,归思比梦沉。短途乘快巴,远途挤火轮。票价三五倍,何曾有怨心。一票忽在手,悲欢两不禁。半生劳苦力,只为举家亲”《年关》。为了回家,再大的代价都愿意付出。然而车票难买,雨雪阻挡,又有多少打工者是在异乡度过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年节。“冰欺雪阻近年关,北望潇湘眼半酸。父老燃烛寒夜里,暂凭短信报平安”《 因冰灾归家不成有题》。这种酸楚孤独之情,是常年在家的人难以体会的。“啤酒三杯便不同,眼朦胧看夜朦胧。一窗月梦风惊散,家在北隅弟在东”《独酌》,很多时候,打工者就只能默默喝酒,来消遣心中积郁的怀故之情。
而对打工者来说,回家的一个重要场所,就是车站。车站就像一个中转站,把一群群逐梦而来的人送到城市,又把他们的思乡之情送了回去。车站也就成为了沧海诗中一个常见的描写对象:“秋声车辙里,来往各辚辚。但有牛衣客,偏多悴色身”《过车站》。形形色色的人群,都在车站里有了各种交集,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经历和故事。而身为打工者,在城市里并不是都那么如意,往往一年下来也没有多少收获:“劳心数载竟如虚,旧梦风吹燕旅孤。检测行囊君莫笑,一包麦片卅斤书”《 夏茅客运站过安检》。失落之中,“一包麦片卅斤书”,还是不失一个诗人的本分。而在车上,巧遇同乡,就是乘车人常见的经历:“乡语久疏乍遇时,舒眉欲问口难支。若非今日同车返,散在羊城各不知。”沧海感慨道如果不是同一辆车返回,谁知道一个城市里有多少同乡人散落在各处呢。就算了回家了,常年在外打工的心态,也会让自己在家里感到一种隐隐的隔膜感,在亲朋好友们的问候中难以言说。“长长板凳四方桌,米酒一杯浅浅酌。我羡乡亲平淡好,乡亲羡我漫奔波”《清明节在乡亲家》。大家都相互羡慕对方的处境,却不知道各自的甘苦,语言之中,蕴含了无穷的人事沧桑。年年来了又去的车站,也是沧海诗中一个富有打工象征性的意态:“寒雨声中别穗城,人如潮水梦如灯。飘摇休问江湖远,已被江湖误一生”《 三月七日广州车站遇雨》。人海茫茫,各自奔波,年华荏苒,留下的是一种余韵无穷的叹息。
除了思乡的游子之情,打工者更多的还是要面对身在城市的处境。城市里的各种现象,也会在打工者心理上留下各种印记。大多数打工者都是年纪轻轻就来到城市里,他们见到了这个社会的百态,也感受到了这个社会的现实中的一面。“绿醉红迷城内城,香门艳影满街灯。江南江北夜游处,尽是歌风酒雨声”《有感》,金迷纸醉的城市生活,灯红酒绿的繁华景象,让初入社会的沧海感到一种深深的不适感。“几曲情歌漫市都,繁华闹尽只空余。一宵百万缠头在,能抵贫童多少书”《某演唱会》,而看到一场耗资巨大的演唱会,诗人在心痛之余想到还有多少贫困儿童读不起书的社会问题。这种朴实的情感,作为读者也许会感受几分幼稚,它却是诗人的良知所在。诗人并不是想到自己,而是想到万万千千正在遭受贫困和苦难的同胞们。诗人的悲悯心由此跃然而出。实际上,这种朴素的悲悯心,在其他作品也是随处可见的。“不谙人事已堪怜,更恐狙公冷血鞭。卖笑街头悲铁锁,谋身尘海叹金钱。深山有伴欢欣地,闹市无亲寂寞天。碌碌微生何所欲?惟求一饱早安眠”《 街边观猴戏》,走在街边看到耍猴卖艺,也在感慨社会的冷漠和动物的可怜。虽然不近女色,但沧海还把目光投向了自己陌生的一些女性群体,为她们的命运所感慨所叹息:“碧玉新妆蝶乱追,骄矜只欲觅金龟。暂逢好雨夭桃笑,忽遇狂风弱絮悲。泪黯长门知冷暖,珠遗空谷叹芳菲。萧郎惯是贪绝色,肯共青天比翼飞”《二奶》“软蒲无力散尘埃,卷入红泥作路苔。风露短裳残夜里,寒眉蚀影月牙哀。”《站街女》,二奶和站街女,都是当时城市里才有的现象,沧海在认识她们之余,并没有斥责批判,而是同样怀着悲悯之心,叹息命运的无常和人生的苦楚。可以说在沧海的笔下,把社会上大家都漠不关心或者不屑下笔的各种人物,都用饱含温情的语言娓娓道出。“坐敛霜瞳破袖轻,苍苍十指诉飘零。风前一曲非时尚,除却夕阳谁与听。”《街头吹笛卖艺人》,“素面风吹过,蓝衣带草痕。久住白云里,不是天上人”《 白云山清洁工》,“鲜叶无人问,屈膝独坐寒。车灯投影过,衣上有斑斓”《 夜坐公交车见一老媪街边摆摊卖菜有题》,“卑尊不等尔曹身,蓬瓦玉楼难共尘。君若相疑君自问,可曾亲近擦鞋人”《擦鞋人》,“日午人稀酷热天,短衣搭背傍街眠。随它耳际风声涌,只梦当天糊口钱”《鹤边村小报刊亭》,卖艺的,清洁工,卖菜的,擦鞋的,卖报的,这种我们在城市生活里司空见惯的小人物,沧海都是用自己的视角善意的看待他们,为他们发出声音,在新时代的诗词里找到他们的位置。安徽诗评家妖刀就此感慨道:“(沧海)是一个充满活力而又保留纯真的诗人,一个经历过沿海打工生涯的老战士,是一股不屈不挠的道德力量……他是一个真诚地寻求善良的人,在他的探索中无需完全成功。他甚至可能会失败,然而他的榜样却比在物质世界所能获得的最辉煌的成功,更足以使得人生更有价值。”沧海的善良和温情,对人世间苦难的无声倾诉,都散发着一种震撼力。他没有用华美的辞藻来修饰,没有用精彩的艺术手法来描叙,更多的只是一种平白无奇的写实。“并肩磨耳不相识,面孔冰凉两目痴。一百灵魂齐炼狱,魔方世界共驱驰”《挤公交车》,他深深意识到众生都是在炼狱于煎熬的本质,一种佛性的光辉由此焕发。
然而更让沧海感到震撼惊心的,还是整个社会上出现的各种大问题,通过电视和报纸,让沧海用颤抖的手,写下了一首首哀歌:“潜伏地底自阴深,黑面黑心也至尊。无奈人间崇拜苦,一年祭送许多魂”《骂煤》,“幕后谁来审死神,瓦斯堆里手长伸。灵魂呐喊骨犹冻,花朵燃烧梦欲焚。明月枯如逃难井,寒星滑似泪珠痕。中州多有无情地,四野年年草蔓深”《祭》,“甲子一轮天地新,繁华眸底几分真。离离原草枯如骨,画入银屏总是春”《 闻山西黑窑工一事有作》,“富贵髑髅一眼殇,小民淅米祷安康。惯将素面伏檐角,偶捧卑心问庙堂。雨溅黔南花破碎,潮哄沪上草幽凉。浮云日下生多少,犹报阊阖挂艳阳”《时事有感》,“诘生问死太鸿蒙,尧舜重来亦感衷。下里千家哭粟米,上林百苑醉丝桐。劳心者是冰山雪,劳力者为幽谷风。雪色高洁生冷酷,风声凄厉入蒿蓬”《有感》,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话题,让人猝不忍读。密之就此明确地指出,《湘南草》中众多的声音流露出来的同情,只能用沧海原始朴素的良知来解释;其中的理解以及赋予作者辛酸的、几乎难以承受的抒情曲调的宽容,则只能用沧海独特的心灵,自我以及自我对时间的感受来解释。在时代发展的特殊阶段,惟有诗歌可能应付现实,它将现实紧缩为可以怀抱、可以倾听的某种事物。因为,真正的诗人,从根本上说是人类生命和精神的纽带,是人类在苦难和困境中如何辨识和寻找希望的候鸟,是见证、回音、安慰和预告的使徒。
作为打工者,特别是对工作不稳定的人来说,去人才市场找工作应聘也是日常生活中常见的事情。沧海对此也有众多诗歌来记录自己和他人的面试情景:“拜帖投山日日频,锋芒未钝意先迍。舌憨敢笑仪秦辈,足钝还羞金马门。早属浮尘奔碌客,偏学旷古采薇人。嗟乎圣代隐无地,聊以残笺慰此身”《面试有感》,“翠鬓轻香染,芙蓉敷露淡。犹疑不动人,取镜时时看”《面试女郎》,“熙熙衣影不成排,处处男孩跟女孩。我已天真换憔悴,恍然贴近复离开”《过南方人才市场》,“一落华南襟满尘,春风独不近吾身。早无戾气朝天阙,未到韩才深闭门”《面试归来》,这些诗,表达的是面试的失意,怀才不遇的感慨,拙材无用的自嘲,既继承了古典时代知识分子传统的求仕而不得的精神,又将个人在大时代面前惶然无措的无力感表现得淋漓尽致。实际上,越是到商业社会,个人就越像一件商品一样,被社会所掌控者流通着消耗着。
而通过百折不挠的面试之后找到一份工作,无非也就是在工厂里做大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和众多同事们一起,在这里苦苦寻梦谋生,耗费着青春岁月。“榕树枝头绿意深,双足踏惯岭南尘。公司二百娇儿女,俱是双亲梦里人”《有感》,这与那首著名的“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有着同曲同工之妙,蕴意之深刻,对比之强烈,让人感到一种无声的撼动。“小厂临街路纵横,机声呕哑拌车声。天真最是风前鸟,自谱春歌到穗城”《小厂》,大大小小的工厂遍布城市,而在厂里工作的人,在工业化的大机器面前,就像一只只被囚禁的小鸟,把天真单纯都在这里慢慢消磨掉了。“昔时人二百,今只五十余。涣涣无朝气,昏昏日以虚。上者蔽其目,哪辨清与污?下者顺其势,懒懒意多吁。死水流不转,腐叶杂泥淤。一池波渐暗,四面掩荻芦”《厂殇》,在这里,沧海以一种旁观者的冷静,描写了一个工厂是如何逐渐走向萧条的。更多时候,还要面对效益不好工厂裁员甚至倒闭拖欠工资的问题。每一个打工者,实际上都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沧海在熟悉同事之后,就用富有深情的笔墨,给那些不会表达抒发的同事做了平淡而又感人的代言:“家在粤东北,山丛泥树中。春潮沿海劲,此地几曾逢。弱冠学电技,背井向春风。但求一身饱,辗转梦先空。羊城得暂住,小厂台商主。月薪一千余,且不包食宿。打工竟八年,青春谁掠去?三十仍独身,无媒问婚娶。也曾识春波,良缘霎眼磨。总为经济故,吹散暗香多”《电工老陈》,这就是中国千千万万打工者的一个缩影,大媒体只会记录那些成功者的事迹,对平凡的人的记录少之又少。就是在这种孤绝状态中,沧海仍然以精神的纯粹和内心激情战胜了想要把他变成一颗机器螺丝的工业巨兽,用自己的语言对抗时代的巨轮。同在广州打过工的诗人跑堂,就用饱含深情的语言指出:“在喧嚣吵杂的机器生产车间中,在无数个单调机械的黑夜里,点点孤灯透过黑暗偶尔照亮了打工者的队伍。不只一次,我们渴望着,要向世人吐出长久哽塞在喉头的郁结,希望这个世界能听到我们打工者之中任何人的申诉。然而世间最悲哀的,莫过于一个群体的呼声为娱乐所斩割。这和禁止言论自由不同,乃是桎梏群体心灵,和群体记忆的割除。商业化和娱乐化麻醉了我们的心灵……幸而我们还有另一种手段,那便是文学,那便是诗词。它们……能够把人生的感遇,把打工者数十年间备尝的艰苦、历经恶辛酸忠实的记录下来。”长期流寓岭南的湘籍诗人半山更是以过来人的经历激愤的感慨道:难道只有在广州,只有在深圳才有工业园区?才有穿着工作服在脏乱差的车间里日夜不停工作的打工者?工厂,夜晚的工厂,几十年以来的夜晚的工厂,打工者,机器流水车间,到处都有。什么构成时代,改革开放以什么划分成一个历史时期?社会主义思想是怎么样产生的。又是怎么样发生了革命,富于自我牺牲和青年人登上街垒。政论家们绞尽脑汁,如何遏制金钱的卑鄙无耻,提高并捍卫穷人的人的尊严。于是出现了马克思主义。它发现了罪恶的根源和医治的方法。它成为世界强大的力量。然而,新世纪以来的繁华大街和冷漠都市,肮脏和圣洁的光芒,淫乱和工人区,血汗和压榨,依然存在……
当然,作为天性崇尚自然的沧海,在闲暇之余,还是把目光投向了工业园里那些旁人不注意的自然风光,对厂区的动物和植物都有着一份关心之情,“移根剪叶在别家,朵朵枝低染露华。一片秋情生脉脉,清香只许背人发”《厂区桂花咏》,“蒙昧不知花性格,眼前春色错人多。蝶儿尚未出重茧,纵有清香被梦搁”《观厂内杜鹃花有感》,“一见一惊复一怜,儿时每遇草泥间。亲朋已叹相逢少,更比亲朋疏万年”《早上办公楼前遇蚯蚓》,“昨日见君楼角忙,今朝重睹倍凄伤。微生难抵流年快,一线轻丝荡大荒”《宿舍楼道口的蜘蛛网》,厂区的桂花和杜鹃花,在沧海的眼里,都是充满着自然的气息和拟人化的情态,甚至是一条蚯蚓,一张蜘蛛网,都让沧海心里涌现出各种感怀。甚至是辞职的时候,都还对厂里的草木充满着一种留恋之情:“高墙隔四载,相看但如一。君奉青青叶,我挥白袷衣。百年循聚散,哪堪逆旅急。所恋惟草木,人脉岂足惜”《辞职有别窗边老榕树》,这大抵就是诗人的童心所在吧。但是这种心态终究还是暂时的,更多的还是一种打工者的心态在面对工厂的一切,哪怕是春天来了,对打工者来说反而有一种流年匆匆的叹息:“晴丝曼舞小园风,未许春阴枉付中。一树深花红烂漫,万茎幽草碧玲珑。暂开尘眼怜新雀,莫遣冰心忆故鸿。篱下青衫长是客,惘然踏过玉楼东”《工业园之春》。毕竟,打工生涯的漂泊动荡,足于让人对过去和未来充满一种不确定的沧桑感。这种情绪在沧海那首《端午与弟会于东莞樟村》得到了集中的抒发:“相逢不敢话风尘,几处蝉嘶小巷深。千里茫然离井客,十年依旧打工身。聊噙淡酒杯光透,慢敛疏窗暮色浑。但愧儿时呵护少,漂流各自损天真。”这种通过诗歌表达他们的情感所求,精神寄托和生存状态。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它们更真实,更能直击读者的心扉。那种失落,那种沧桑,那种无声的诉说,都让人感到真实真切。“一壁荧灯梦落迟,蜗居听尽小蛩嘶。深心应有桃红在,除却流年哪个知”《夜》,青春流去的孤独感在这里是何其苍凉的表露出来。
“黉门一入便如痴,纸上宏图终不值。六载华南何所有,半成虚梦半成诗”综上所述,沧海通过自己活生生的经历,见证和表达了打工者生活和思想的点点滴滴。他是带着自己的生活经验去写作,并且把诗歌深深地融入到血液、呼吸甚至生命,充满着时代的亲历感,那种诚实的原生态叙述,让我们感受到打工诗所蕴含的力量,以及这种力量给人的内心造成的巨大的震撼感。非著名诗评家可乐这样评价《湘南草》的意义:“它(湘南草)的出版对中国打工诗歌将是一个伟大的胜利和伟大的发现,这一姗姗来迟的礼物必将立即充实并铭刻在打工诗词的丰碑上。我们不应妥协束手待毙,我们不应空度岁月、沉沦在无意义的生活里,我们应该走出来参加真实写作的行列,让我们手挽着手围成一圈,完成我们沉痛的使命。”而作为《湘南草》作者的沧海,更是有着一番自己的感慨:“我知道,我并不是惟一这样写作的人;在中国大地上分散的一个城市里,在同我一样孤独的胸腔中,打工诗人们正在人不知鬼不觉地成长起来,为的是在未来的年代,也许是在我们死后,显露出它的威容,汇成整个狂涛怒吼般的中国现实主义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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